这些带着感情热度和人文智慧的文字,大多是《普洱》杂志的卷首语。就像许多人读《中国国家地理》杂志,冲着总编辑单之蔷先生卷首语去一样,许多人读《普洱》杂志,也是冲着总编辑王洪波先生这些卷首语去的。如今,它们结集成书,对爱茶、爱澜沧江-湄公河、爱《普洱》杂志和王洪波先生文字的朋友们,这本书无疑是一件值得收藏的好礼物。
近十余年来,包括普洱茶在内的许多生活物质成为文化,成为艺术。对此,人们有许多讨论。批评者认为,真正能够成为文化、艺术的只有诗学(文学)、音乐、绘画、建筑和雕塑等五个门类,除此之外的都是登不了大雅之堂的边缘文化,边缘艺术。更有态度激烈者认为,类似茶、酒、饮食、玉石等所谓文化艺术,其实只是伪文化、伪艺术,它们在中国近年的兴起,说明的恰恰不是文化艺术的勃兴,而只是标志着一个时代文化艺术精神的沦陷和堕落。赞美者认为,茶、酒、饮食之类文化艺术的兴起,代表着中国社会开始学会对“物”的审美,是中国古老的“格物”精神在当代社会的发展和深化,它标志的不是什么文化艺术精神的沦陷和堕落,而是恰恰相反——当今的中国社会,终于从那些玄虚高蹈,大而无当的各种概念中摆脱出来,开始以艺术审美的精神,全面而细致地打量和欣赏和我们息息相关的整个世界了。这两种观点各有道理,但都有失偏颇。因为它们都忽视了一个要害,那就是人的因素。也就是说,无论是正统的文化艺术范畴(所谓诗学、音乐、绘画等五大类文化艺术范畴,它的界定和概念来自欧洲希腊、罗马时代)还是今日早已拓展外延的诸多生活物质类文化艺术范畴,是否能够真正成为文化艺术范畴,关键不是它们作为门类的“皮相”,而是看对之进行审美、观察、实践、表述的那个人,是否在精神气质、内心质地上具有文化艺术精神。也就是说,真正的文化艺术,是一种具有文化艺术精神之美的内心精神气质,而绝不是这种精神气质所投射的那个类的、物的对象。这个道理很简单,但却常被人们忽视。比如我们说酒文化,在李白诗里,在杜甫的“饮中八仙”那里,它当然是文化,并且是一种极高明、极美的雅文化,可在一群低俗之人甚或别有用心,胡吃海喝的酒桌上,你能说那是酒文化吗?即使勉强算是,那也只是一种伪文化、烂文化。
茶文化、普洱茶文化也是如此。近年这方面的书每年都在批量出版,这其中良莠不齐、鱼龙混杂,要观察哪本茶书是否有价值、有文化,标准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看这本书的内容,尤其是看这本书的作者,是否具有美好的精神文化情怀。而王洪波先生,无疑是具有美好的文化情怀的,他这些文字也写得非常用心。它在尚未结集出版之时就深受广大读者好评和期待,这已经说明了它的价值。
因为这些文字和《普洱》这本杂志,今日,许多人把王洪波先生看成一位普洱茶文化名人。很少有人知道,甚至王洪波先生自己都不太提及,他还是一位资深文学编辑和作家。在创办《普洱》杂志之前,王洪波先生曾参与创办《奥秘》杂志,同时是《边疆文学》杂志小说、散文的著名编辑、影视编剧。今日,文学热虽然早已落潮,但包括我在内的许多青年作家心里都会铭记,自己走上文学道路的第一件文学作品,正是经王洪波先生慧眼发现并帮助正式发表出来的,他曾给我们带来多么巨大的感动和快乐!记得十余年前在一座边城,突然接到他的电话(那时还和他素不相识),告知我的几篇散文作品被《边疆文学》杂志选用,准备发表,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只知连声不迭感谢。他只淡淡一句话:“不用谢我,谢你自己的作品!”然后就淡然挂上电话。后来,在他和何真先生、范稳先生帮助下,我从那座边城调入云南省作家协会《边疆文学》杂志社工作。调动的过程,费了一点周折,但所有障碍,都被王洪波先生、何真先生和范稳先生克服,自己反而没费什么力气,甚至连一点破费都没有。来到昆明,有幸和几位先生成为同事后,无以为谢,想请他们吃顿饭。饭倒是吃了,但我却没争到买单,很过意不去,王洪波先生依然是那句话:“谢什么?谢你自己得了,你来这里,是我们需要你!”那时,我正穷途末路,唯一的,近乎绝望的希望便是写作。没想到,竟然遇到王洪波先生他们这样的贵人,帮助自己如做梦一般改变了命运,正式走上了文学之路!数年后,王洪波先生退休,离开《边疆文学》杂志。那时,世风已经变了,那本高峰期发行量高达十二万册的杂志早已跌落到发行区区数千册。记得王洪波先生离开的时候,看我有点沮丧,还特意安慰我:“一本文学杂志有什么用呢?它唯一的作用就是帮助一些人做文学梦!如果它不存在了,大家都离开了,那许多人的文学梦,就没有依托了!我们当年叫你来,就是觉得你也是和我们一样,能够帮助大家做文学梦的人!”至今,我还供职于《边疆文学》杂志社,王洪波先生这句话至今依旧令我难忘!我从未听到任何一位文学编辑如此精确、朴素而富有情怀地表述过这份工作的意义和职责。
王洪波先生离开《边疆文学》杂志后,便投身于《普洱》杂志的创办工作,一转眼,这本杂志快有十岁了。近十年时光里,这么一本匆匆草创的杂志变成了中国茶界发行数万份、最美、最具权威和影响力的茶类专业文化艺术杂志。我要说的是,从撰写每期杂志的“卷首语”到编辑整本杂志,王洪波先生都是带着类似当年帮助人们维持一份文学梦想的情怀来从事这份工作的。从文本文化到生态文化,从文学梦到普洱茶文化梦,王洪波先生为了帮助人们做这样美好的梦、艺术的梦、健康的梦,做了许多年辛勤的义工。无论做文学杂志还是做普洱茶杂志,他美好梦想的初心从未改变。这本书,我把它看成他这种美好初心的一种证据,一种诗意而美好的证据。
而做这样的美好之梦,中国人有一种极为悠久的传统。它像一条宽广深邃的河流,从《诗经》流到《楚辞》,从唐诗流到宋词,也从陆羽的《茶经》流到眼前王洪波先生的这本《茶的河流》里。说到底,它是一条精神的河流,诗意的河流。这条河流流经每一个时代,流经每一个人的内心。而我要说的是,由于王洪波先生他们这代人,曾经亲身经历过“文革”,他们见证了这条河流曾经被“粗暴腰斩”的惊心惨祸,因而他们对类似“普洱茶百年断代”这样的苍凉之事有着非同寻常的疼痛之感。因为有这样非同寻常的痛感,他们对延续这条河流的努力也就非同寻常的急切、真诚而坚韧。因之,在眼前这本书里,我们能够强烈感受到延续这条河流的深厚激情、深沉忧思和深切感怀。而同样需要强调的是,每一次真诚延续的努力,都是一次充满惊喜的发现和创新。比如,眼前这本书里,我们就能惊奇地发现,除了中国境内的澜沧江和普洱茶的历史脉络被发掘和延续起来了,它在境外的部分——湄公河和普洱茶的因缘也被发掘和延续起来了。而这条河流并非到湄公河三角洲入海口处而止,作为一条精神文化的河流,它在王洪波先生笔下流过了太平洋,流到了欧洲,流到了南北美洲,流到了整个世界。在王洪波先生笔下,十九世纪后半叶那支来自法国的湄公河探险队,那支队伍里的加内先生、路易·德拉波特先生,他们笔下的文字、绘画的线条、色彩和诗经、楚辞、唐诗、宋词,以及今日眼前的一杯普洱茶的氤氲之气,还有整个世界的大地和天空的辽阔景象,是奇妙地连接在一起的。它们连接在一起,只有一个古老而常新的提示:人活着,美好的梦想是应该,也是能够延续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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