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作为一种社会性的动物,虽然欲望可能是无限的,但实际需求仍然是有限度的。日本元禄时代的茶书《南方录》中,立花实山阐述千利休所追求的日本茶道的理想形式时说:“小草庵的茶之汤,首先要依佛法修行得道为根本。追求豪华房宅、美味食品,乃俗世之举。屋,能遮雨;食,能解饥,足矣,此乃佛之教诲,茶之汤之本意也。汲水、取柴、烧水、点茶,供佛,施人,亦自饮;立花,焚香,此等行为皆为践行佛祖之举止也。”
《南方录》开篇这段对日本茶道真谛的阐释文字,非常精当地概括出了日本茶道的最大特色,即它是基于对人的欲望、对作为人的最低需求进行深刻反省的基础上构建起来的文化,它不仅恰到好处地满足了修习者的生物性需求,同时还得体地满足了修习者的社会性需求,并且最大限度地满足了修习者的情感需求。日本茶道的这一特色,就集中体现在其主要的修行内容“茶事”上面。
学习日本茶道,其基本程序是先学习行礼、寒暄的方法,接下来是学习每一个茶道具的操作方法及其相关知识,然后是由浅入深地学习各种点炭、点茶的方法及其相关知识。这些分步修习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能够完成一次理想的“茶事”。那么,什么样的“茶事”,才是茶人理想中的“茶事”呢?
在具体探讨这个问题之前,我们有必要先对“茶事”一词的含意,进行简单地整理和界定。由于日语的表记本身受中国汉字的影响很大,所以日语中使用的许多汉字与我们中国的现行汉字不但字形一样,而且在字意上也一样或者很相近。但是,我们切不可因此就望文生义,想当然地把日语中的汉字词等同于汉语来理解,如对待“茶事”和“茶会”这两个词就要格外注意这一点。
在汉语中,自古以来,“茶事”一词很少用来表达“吃茶”的含义,它大多是用来表示茶的种植、采摘、制作、销售等茶业方面的事情;只有“茶会”这个词才是专门用来表达吃茶含义的词,但需特别注意的是,汉语的“茶会”也只有吃茶的含义,并没有特意将吃茶礼仪与饮食礼仪合并而行之意。
与之相对,日语中的“茶事”与“茶会”则不同,它们都有吃茶之意。而且,在16世纪之前,“茶事”与“茶会”的含义区分不是很明确。例如,在《看闻御记》中,到处可见“茶事”与“茶会”的记录,细考其含义,基本都是指“斗茶”游戏之会而言的。对于《看闻御记》的记录者——后崇光院贞成亲王而言,斗茶游戏可谓是他及其周边的王公贵族们最为喜欢的游戏方法之一。这些王公贵族及其属下们每次举行这样的斗茶游戏时,都要预先决定一个“御头”并且大家轮流坐庄。一般情况下,“御头”要负责准备赌品,有时也会由参会者“赌品各持参”。赌品的内容也是各色各样,“有茶会,赌品为三色绵、圆镜一面、扇子一把、厚纸一束”。而且,“茶前一献”,即每次举行斗茶游戏前还要先喝上一杯酒,然后才开始斗茶。胜者各取所赢之物,赌品如有剩余,则用掷色子的方式来进行分配。“茶了酒宴催兴”,斗茶结束后往往还会尽情地大吃大喝一顿,大有一种小赌怡情的感觉。不过,有时这种斗茶游戏会连日进行,甚至会“朝行藏庵顺茶事……晚又茶事”夜以继日地斗茶,这就有点儿难以用“小赌”名之,大概该称之为“豪赌”了吧。
但是,大体上自16世纪中后期开始,随着日本茶道的形成和发展,文献中逐渐趋向于用“茶会”来称呼一般意义的饮茶,而将“茶事”限定为日本茶道的专用语。那么,二者的区别何在呢?“所谓茶事,即通过点一碗浓茶,总括主客交流的所有要素,综合所有的文化,创造出新的美,时而作为一种社交活动来进行,时而作为一种庄严的仪礼来举办,其形式多样,内容丰富多彩。”简言之,“茶事”,就是食礼与茶礼的精美结合,即“茶事”不单包含饮茶,还伴有怀石料理的应酬,茶事的参加人数最多在5人左右,其更加重视和追求精神层面的内容;而“茶会”则多指单纯的饮茶,不伴有怀石料理的应酬,参加人数少可几十、数百,多可达几千,其重视的更多的是饮茶的社交性。在现代日本,有时举办茶会时,也会采取与“茶事”极为近似的形式,即分设“茶席”和“点心席”,在“茶席”专门喝茶,在“点心席”主人为客人提供一点儿简单的饭菜,简单得有时甚至就是一份盒饭或者一小碗荞面,根本谈不上礼仪上的应酬。所以,我们在谈到日本茶道时,将其主要的修行内容“茶事”翻译成“茶会”是不够准确的,中文文献中对日本茶道的专业用语“茶事”的处理,直取其形意而不做翻译的做法,源自清人黄遵宪,笔者亦赞同其做法。
日本茶道举办的茶事,种类很多,根据举办茶事的主题来进行分类的话,则既有以赏雪、月、花为主题的季节性茶事,也有庆祝某人新婚或逝世几周年之类的茶事等;若根据茶事具体举办的时间来分,则又可分为拂晓茶事、早晨茶事、正午茶事、晚间茶事、临时茶事这样五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