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提出“茶道”的是唐代曾任吏部郎中的封演,他在《封氏闻见记》卷六《饮茶》中说:“楚人陆鸿渐为茶论,说茶之功效,并煎茶炙茶之法,造茶具二十四事,以都统笼贮之。远近倾慕,好事者家藏一副,有常伯熊者,又因鸿渐之论广润色之,于是茶道大行,王公朝士无不饮者。”陆鸿渐便是陆羽,他写的《茶经》,奠定了中国茶道的基础。如此说来,早在唐代,茶已超越了日常饮用范围而成为一种优雅的生活艺术和精神文化。
诚然,唐之前,在王室和贵族中间,倡导以茶养廉,以茶示俭,以茶表礼,已不同程度地把饮茶提升为一种精神文化,如东晋史部尚书陆纳以茶果接待卫将军谢安、杨州牧桓温“每宴饮唯下七奠拌茶果而已”、南齐世祖武皇帝萧颐遗诏中说“我灵座上,慎勿以牲为祭,但设饼果、茶饮、干饭、酒脯而已”等等。但全面总结唐以前的茶事,系统论述茶的采造煮饮,并融入了儒、道、释的精神,陆羽是第一人。
“茶之为用,味至寒,为饮最宜精行俭德之人。”陆羽《茶经》开首第一章,即明确赋予饮茶以“精行俭德”的功能,把饮茶当作励志、雅志的手段。
“天育万物,皆有至妙”,茶之采造煮饮皆应契合自然之美,这是贯穿通篇《茶经》的思想精髓。陆羽率先提出茶以清饮为佳,以保持茶的自然本色。唐末诗人皮日休曾有评说:“自周以降及于国朝茶事,竟陵子陆季疵言之详矣。然季疵以前,称茗饮者,必浑以烹之,与夫瀹蔬而啜者无异也。”陆羽倡导茶的清饮,具有里程碑的意义。
“茶有九难,一曰造,二曰别,三曰器,四曰火,五曰水、六曰炙,七曰末、八曰煮,九曰饮。”陆羽首次把茶从造到饮的过程全面连接起来,并追求全过程的完美。陆羽这一“完美”的原则,为历代以至今的茶人所努力遵循。
“体均五行去百疾”,“坎上巽下离于中”,陆羽在煮茶的风炉足上铸刻了这些铭文,把中国传统的“五行”、“八卦”等思想,在茶道器具上得以体现,使儒、道、释各家的思想自然地融入饮茶过程中。八卦中的坎为水、巽为风、离为火,而坎主水、风兴火、火能煮水,故陆羽认为坎、巽、离三者相结合才能煮出好茶来。他又认为这风炉(休)调和(均)五行:风炉以铁铸之得金象,炉上有盛水器皿而得水象,煮水需用木炭得木象,木炭燃之得火象,炉置于地上得土象。五行相生相克,阴阳调和,从而可以达到“去百疾”的养生目的。
陆羽《茶经》中虽未出现“茶道”一词,而其所记所述,无论是形而下的茶器、茶具,还是形而上的儒、道、释的思想,无不是中国茶道的精神。
陆羽之后的历代茶人,继承发扬陆羽《茶经》中阐述的茶道精神。宋人蔡襄因“昔陆羽茶经不第建安之品,丁谓茶独论产造之木,至于烹试曾未有闻”,于是他就福建建安茶之色、香、味,以及烹试中的炙、碾、罗、候汤、盏、点茶之法,作了全面论述。
自称“教主道君皇帝”的宋徽宗赵佶,在位时不理朝政,却醉心于艺文,也精于茶道。他在《大观茶论》中提出,饮茶要讲究“采择之精,制作之工,品第之胜,烹点之妙”,而且强调品茶人的意境与心态。他认为饮茶的精神功能在于“社襟涤滞,臻清导和”,“中澹间洁,韵高致静”。
明清以降,论述茶道之作纷出,从各个不同方面总结饮茶的程式、规范等。如明人张源在《茶录》的“饮茶”一节中说:“饮茶以客少为贵,客众则喧,喧则雅趣乏矣。独啜曰神,二客曰胜,三四曰趣。”又在“茶道”一节中说:“造时精,藏时燥,泡时洁。精、燥、洁,茶道尽矣。”如果说张源这“精、燥、洁”概括了茶道的物质方面,那“神、胜、趣”则是突出了茶道的精神方面。
当代爱茶、嗜茶者,也都从自己的经验中阐述饮茶有道,艺茶有术。
知堂老人在《喝茶》一文中说:“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尖梦。喝茶之后,再去继续修各人的胜业,无论为名为利,都无不可,但偶然的片刻优游乃正亦断不可少。”梁实秋就非常欣赏周作人这品茶的氛围。他亦作有《喝茶》:“清茶最为风雅。抗战前造访知堂老人于苦茶庵,主客相对总是有清茶一盂,淡淡的、涩涩的、绿绿的。”这淡、涩、绿不正是茶人们所企求的吗!
林语堂的经验是“茶须静品”、“茶之为物,性能引导我们进一个默想人生的世界”。为充分得到茶的享受,他还从技术上总结出十个要点,说得简明实用,不妨照录于后:
第一,茶叶娇嫩,茶易败坏,所以整治时,须十分清洁,须远离酒类香类一切有强味的物事,和身带这类气息的人;第二,茶叶须贮藏于冷燥之处,在潮湿季节中,备用的茶叶须贮锡罐中,其余则另贮大罐,封固藏好,不取用时不可开启,如若发霉,则须在文火上微烘,一面用扇子轻轻挥扇,以免茶叶发黄或变色;第三,烹茶的艺术一半在于择水,山泉为上,河水次之,井水更次,水槽之水如来自堤堰,因为本属山泉,所以很可用得;第四,客不以多,且须文雅之人,方能鉴赏杯壶之美;第五,茶的正色是清中带微黄,过浓的红茶即不能加牛奶、柠檬、薄荷或他物以调和其苦味;第六,好茶必有回味,大概在饮茶半分钟后,当其化学成分和津液发生作用时,即能觉出;第七,茶须现泡现饮,泡在壶中稍稍过候,即会失味;第八,泡茶必须用刚沸之水;第九,一切可以混杂真味的香料,须一概摒除,至多只略加些桂皮或代代花,以合有些爱好者的口味而已;第十,茶叶最上者,应如婴孩身上一般的带着“奶花香”。
进入20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茶业经济的发展、饮茶的普及与提高,茶文化得到弘扬。茶学界以及文学、艺术、历史、考古、新闻、医药等各界的专家们,著述了大批茶文化论著。袁鹰先生编的《清风集》,收有冰心、杨绛、秦牧、萧乾、汪曾祺、黄裳等50位著名作家的撰文,最富情趣。袁鹰先生在《清风小引》中表达了他的卓见,他说:“饮茶,真个是老少咸宜,雅俗共赏,无论是喝大海碗的大碗茶,或是小酒盅似的工夫茶,无论是喝‘大红袍’一类的贡茶,或是四级五级花茶末,甚至未经焙制的山茶,其消乏解渴,称心惬意,大致都是相同的。何况春朝独坐、寒夜客来之际,身心困顿、亲朋欣聚之时,一盏在手,更能引起许多绵思遐想、哀乐悲欢、文情诗韵、娓娓情怀、款款心曲……以致历史、地理、哲学、宗教、科学、技艺、民俗等等给纷扰或恬静的生活平添几缕情趣。酒使人沉醉,茶使人清醒。几杯茶罢,凉生两腋,那真是‘乘此清风欲归去’了。”这一个“清”字妙极,可谓道尽茶道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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