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认识朱坭壶的署款文化,首先要了解她的历史和文化背景。就明清两代紫砂壶的分布情形来看,紫砂壶(当然亦包括若干的朱坭及各色砂壶)较集中于南京、上海、苏杭等江南人文荟萃之处,数量相对亦多。朱坭小壶则多见于闽南及广东潮汕沿海,由于传世的明清朱坭壶多已毁于战乱与文革时期(少部分晚清制器近年陆续由海外回流),但因闽南地区向有物器陪葬之俗,部分老壶在地底下幸免于战祸,所以目前朱坭古壶多以出土器比例较高。但近十年来因建设开发及非法盗墓频仍,迄今出土器已日渐稀少,且质量俱衰,或多破损,高档朱坭壶已可遇不可求。为了探索个中玄妙,笔者曾往访闽南工夫茶区实地了解,并与第一线的文物贩子接触,发现朱坭古壶出土的两种主要途径:一是开建路基出土,二是盗墓所获。前者通常并无相关纪年资料(有些是文革动荡期间埋入地底);后者因其非法性,更无法提供如墓志等考据资料。遗憾的是,随着出土器的日渐稀少(事实上,许多地区的墓葬早已十室九空),籍由墓志纪年来考证文物的“学术派”正统作法,只怕希望渐微。
朱坭壶产于宜兴,制于宜兴,殆无疑问,但在历史的冥冥安排中,她优点像王昭君,先后被派去欧洲、日本、南洋等地进行文化输出。既要踏出国门,远嫁异域,那东南沿海的港口如厦门、汕头自是必经之路。这条始于明末,从江苏宜兴、上海到福建、广东沿海的“红陶之路”几经兴衰,也造就了宜兴朱坭壶与闽南茶文化结下不解之缘的原因。工夫茶区之所以特别推崇宜兴所产的朱坭小壶,除了她的殷红胎色象征吉祥喜气,也因朱坭不宜独制大器,恰恰符合工夫茶壶“宜小不宜大”的概念。这同时说明了为何紫坭、绿坭、段坭壶相对较少在工夫茶区出现的原因。
在茶文化中,东南沿海盛行的“工夫茶”堪称中国最古老的茶道之一。工夫茶的发源地在潮州,据史载,早在北宋时期,潮人便以能饮且善于饮茶之道著称。就像宜兴紫砂壶的滥觞一样,明太祖下诏废除龙团凤饼茶,无异就像解除了砂壶与散茶的戒严令般,直接刺激了茶的平民化与相关产业、器具的蓬勃发展。明万历时期,一方面紫砂壶的名声已远播宇内,另方面工夫茶俗已风靡闽南、广东等沿海地区,这两股茶与壶的风潮随着商贾、官吏的迁移,陆续在东南沿海融汇,相激相荡,并且迅速取代瓷壶、茶盏,以“世间茶具称为首”之姿,与工夫茶俗紧密结合。
1987年,考古学家在盛出朱坭壶的福建漳浦县盘陀乡庙埔,发掘出明万历38年入葬的明户部尚书庐维祯夫妇合葬墓,其中有一件“大彬”款紫砂壶(此壶经南京博物院宋伯等学者断为大彬真迹,现藏福建博物院)。此壶盖沿已见磨损,显系入葬前已被使用一段时日。壶高11公分,约为今人所谓之中壶,比入清以后日趋小巧的水平小壶为大。此一发现的部分意义为:一、对照宜壶的形制演变,此壶正是大彬制壶由大趋小的部分历程。二、紫砂壶在滥觞不久之后的万历年间便已走入闽南。三、紫砂壶初入闽南是由贵族为媒介,且为上层社会的奢侈品,非寻常人家可用。
经历近千年的发展,饮茶活动在清代早已是遍及社会各阶层的重要休闲项目,尤其是在闽南的工夫茶区,茶更具备不可或缺的社交功能。有趣的是,迥异于紫砂文人壶将诗文题于壶身的作法,朱坭壶因壶较小,不宜题作,逐将此风转移至壶底,例如逸公款梨式壶刻有“谈笑有鸿儒”(此语出自唐刘禹锡《陋室铭》,下句为“往来无白丁”)。朱坭掇球壶底刻“明月三人太白杯”(典出诗仙李白的“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只不过现下是以茶代酒,取其诗意也)。此外如“香引玉人来”、“高朋满座”、“知君于此景”、“诗人作伴、文人同居”等句,皆是反映着以茶会友的社交心态;当然也印证了朱坭壶缘自宜兴紫砂文化的血缘关系。
既是友人相聚,免不了要在茶余饭后,对茶壶评头论足一番,因而发展出对宜兴茶具的主流评价与使用心得。如李渔《杂记》:“凡制砂壶,其嘴务直,购者亦然。一曲便可休,再曲则称弃物矣。”《阳羡茗壶系》:壶供真茶,正在新泉活火。旋沦旋啜,已尽色声香味之蕴。故壶宜小不宜大,宜浅不宜深,壶盖宜盎不宜砥。“这些主流价值深深左右着宜兴陶人的制壶观念,影响深远。据史载,明末紫砂壶的容量由大趋小的运动产生影响。入清以后,工夫茶更是要求”壶小如香橼“(袁枚《随园食单·武夷茶》)、“壶之采用,宜小不宜大,宜浅不宜深”(翁耀东《潮州茶经》)。以现代行销理论观之,这正是受“消费者导向”影响的必然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