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某夜,在离蒙顶山不远的茶厂,第一次见到制作蒙顶黄芽。茶青从滚筒杀青机出来,铺垫土纸的竹篓装入50斤,再厚厚盖上纸,开始闷黄。茶人袁凯说这就是传统制法,但他也给我们演示了四两一包“更传统”的包法,堆放在灶台上,说,因为太麻烦,这样的做法已经很少有人做了。
柏月辉师傅也知道做“最传统”的黄芽麻烦,可是要做好喝的黄茶,怕麻烦是不行的。柏家在蒙顶后山关口山村的老宅生息百多年,祖祖辈辈都在做最朴素的锅炒绿茶、藏茶。柏月辉在家中排行第四,江湖人称“柏老四”。1989年,他到名山县参加制茶培训班,听了三天课。老师主要讲蒙顶石花、甘露的制作,黄芽一带而过。那时国营蒙山茶场已经复原了历史名茶黄芽,手工锅炒,小包灶台闷,就是数量少。柏师傅回家后,立即打了一口柴灶,开始琢磨老川茶怎么做会更好喝。第一年做出手工甘露,三斤多点,大家都觉得好喝。第二年做出手工黄芽,被蒙山茶场出来开茶叶店的老职工用115元一斤高价买下,和黄茶的缘分就此结下,越做越有兴趣。一晃二十几年过去,无数次试验做下来,柏师傅对黄茶工艺比专家更自信,做的茶有口皆碑,去年拿下雅安黄茶大赛的金奖,前几天又拿到深圳茶博会武林斗茶大赛黄茶组的银奖。
十多年前,柏师傅把茶厂搬到徐家沟一座老木屋里。今年初春,爬梯子上房摔下来,脚踝以上腿骨断裂性骨折,在床上躺了一个月。伤筋动骨一百天,还没好透,蒙顶山的茶季又来了。他决定全部手工制作,放弃机器杀青的半手工。虽然厂里五六位师傅都跟了他多年,可柏师傅说,要做出好茶,坚持必须亲力亲为。于是天天拄着拐杖,从早晨到凌晨,收青、炒茶、闷包、开包散热,还要接待几乎络绎不绝来访的茶友、顾客、记者。早上起来还“可以”的腿,经过一天忙碌,晚上又会肿得像馒头,一直好不利索。门前清流潺潺的徐家沟,也是蒙顶山和碧峰峡的分界线。每天傍晚,附近村民会带着附近高山采摘的鲜叶来找柏师傅,都知道他要求高,必须是采自海拔1000米以上的茶园的纯种老川茶,大小匀整,香气纯正。饱满的独芽,可以做黄芽和扁形绿茶蒙顶石花,略微长大张开,就只能做曲形显毫的蒙顶甘露。收来的鲜叶,经过筛分,均匀薄摊,山中夜里温度低,萎凋一夜,草青味挥发,到清晨正好散发出青苹果般的香气。早上六点,师傅们就把电炒锅搬出来,一锅投放一斤左右鲜叶,开始杀青。做黄芽在杀青阶段就要有不同手法,杀青过程中一边做成扁形脱去部分茶毫,一边要抖闷结合,保持恒温,内外均匀。杀过青的鲜叶,呈现浅浅的黄绿色,摊晾回潮,让水分均匀分布一段时间后,才进入下一步闷黄工序。
下午,初呈扁形的黄芽在提香烘干机上,一小锅一小锅加热,精细塑形,再趁热包起来。过不多久,师傅们汗津津的鬓角便挂满茶毫,如生华发。雅安闷黄茶,传统上用竹浆做的“草纸”,和练毛笔字的毛边纸类似,柔韧性好又透气。柏师傅特意去云南定做了手工纸,三四张叠平,一捧热腾腾的黄芽放上去,两边对折,拇指压住纸边,一边折叠上缘一边翻滚,片刻之间便包成圆柱形纸包,要尽可能紧而小,一包七八两。包好的黄芽,整齐排放在理条机上,保持低而恒定温度,开始闷黄。初闷,《制茶学》上说60-80分钟,但柏师傅试验了二十多年,有自己的做法,每次闷黄基本以一天一夜为基准,根据水分、发热程度、水闷气味调整。长时间闷黄的风险比短时间大,也意味着需要随时照管,半夜还要起身开包抽检观察,包心太热就要打开散热。这样的过程要重复四次,也就是四炒四闷,持续72-90小时。最后“关堆”,同批做的黄芽堆放在一起静置,让水分和滋味均匀分布。从杀青到最终完成,需要四五天甚至一周时间,经历无数次包、炒、烘、开包,难怪愿意做传统黄茶的人越来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