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喝茶的时候,会被高香吸引,会被一种确定的香型惊艳:比如,单枞中的蜜桃香、姜花香;红茶中的红薯香;生普的杏脯甜香……这种人工炒制和大自然造物之间的游戏很迷人,那真的也是值得着迷的——明明就是茶叶,怎么会把另一个物种的香味模仿到如此相似,甚至是被强化了。这种趣味是有点孩子气的。
喝茶往后面走,人群开始两分:一类是需要更香更重的茶,在喜欢的东西上进行程度的叠加,重了下去;一类是需要不同的滋味,不追求刺激,追求更微妙和更自然,轻了起来。一般“轻了起来”的茶客总是会钟情于白茶。
白茶不揉不炒,只萎凋以及焙干,最大程度保留了叶片最自然的形态,无论是“白毫银针”还是“白牡丹”,仅从茶叶的形态而言就美极了——“白毫银针”都是芽头:芽头肥壮,白毫遍披,灰绿泛银,毫心洁白;而两叶抱一芽的“白牡丹”层次更丰富:银色披毫的肥壮芽头包卷在深灰绿或暗青苔色的叶张中,叶张微微卷曲,芽叶连枝,真是像一朵连叶掐下的花朵。
若你见过白茶的“开青”就会知道这种形态和色泽形成的原因。开青其实就是摊晾茶青,说起来容易其实很讲究:动作要快、摊开要均匀,一旦摊开就不能再翻动了。正是所谓的“上春分焙工微拙”。这样不翻动的自然摊晾,才会最终形成一面灰绿一面银毫的叶片。
论汤,白茶的茶汤也是淡淡的杏黄,清澈鲜甜,若摊晾没有掌握好,汤色发红就是发酵过了。所以说微妙,微发酵,低温焙干,一切都在一个细微处止住。自然说来是轻巧的,其实要保持自然又不过多干预,好比摘下一个果实而不破坏上面的糖霜般不易。“白毫银针”都是芽头,从等级上略高出半芽半叶的“白牡丹”,口感上的茶气也足得多,舌面上会感觉到有力度的芒刺形成的半圆,后劲马上会清透有力上到鼻腔和头腔;而“白牡丹”的口感则更放松,芽头有力、叶片柔和微甜,像是夹叙夹议的论述,话说得有礼有节、张弛有度。我更偏爱“白牡丹”。
和朋友喝茶,此人喝茶并不多,但是在美食方面是见多识广且挑剔刻薄的。饮食同源,往往会吃的人会比一般所谓“老茶客”更能直接说出茶的本质——会挑剔食材的鲜纯度比懂得茶的传说和故事重要多了。我从生普泡到红茶,他觉得不错,但是就是不错,很明确,好茶,但是就是这样了。遇见这样“还不错,但是又如何”表情是很能引起我泡茶欲望的——因为明明对方是品评高手,而你还没有拿出匹配他品位的东西。
清了茶具,拿出一只水平朱泥小壶,打算泡“白牡丹”。第一泡,出汤快,汤色很浅,他举在手中端详了一下,用鼻子微微嗅了嗅,然后啜了一口。他“嗯”了一声:这是什么茶,味道……很特别的感觉,不像是茶,倒是有点像某种食物的味道?豆香?玉米须的香?很鲜爽啊。我微微一笑:这头一泡这样轻,你也能尝出这些层次。很多人觉得第一泡太轻,都要下重手闷个几分钟才出汤的……但是越细腻的茶,第一泡是最微妙的,因为水汽只是打湿茶而并未压住它。我舍不得放弃这种微妙的。
第二泡,手中稍微重了些,那馥郁的“白牡丹”的香饱满地展现了出来,我才告诉他这是什么茶,是什么工艺。他点头:我喜欢这种有些花香有些食物香的味道,其实都不是……我觉得这种香是一种还没有完全成型又不需要太明确的东西。我点头:嗯,这种自然界的味道,不会随着人的感官去形成什么,需要人拓宽自己的见识接纳它。
第三泡,泡法更重了,这次出汤,颜色是深杏黄色,喝着觉得黏稠丝滑,像是埋首在牡丹丛中——一朵大的花其实香味是微弱的,牡丹或者芍药,必须捧着它们凑得近近的,肥厚花瓣滑腻地和脸颊接触,花蕊的黄色花粉粘在了鼻尖上,深深吸气,才能从花朵深处扯出一段慵懒的香甜味。
喝到七八泡,“白牡丹”香气越来越轻,但只是轻了起来,并不薄。轻而不薄,谓之灵。只要懂得,茶是情深意重的,留得一口气,它就待人不薄。
(责任编辑: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