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爱喝铁观音,喝了很久很久。泡茶的杯子换了一个又一个,茶却一直还是铁观音。小时候,我不懂,我问父亲,“爸,茶叶有那么多种,你为什么只喝这一种呢?”父亲皱了皱眉头,低头抿了口茶水,也没有说话。透过腾腾的热气看过去,好像能看到父亲,却又看不真切。
父亲泡茶时,我喜欢从玻璃杯外看上下沉浮的铁观音,看一粒粒饱满的椭圆形颗粒慢慢舒展,好像少女从婴儿肥慢慢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姑娘;看茶水颜色一点点变得澄黄明亮;也总能闻到空气里淡淡的清香。我不懂茶,不能辨别茶的优劣。我只记得,父亲总对街上买的铁观音摇头,埋怨着茶叶品质一年不如一年;但是父亲的同事从大陆福建帮父亲带的铁观音,父亲总是最珍视,父亲会特地备好茶具,温壶温杯、置茶冲水、闻香抖壶,像是在进行一场庄重的仪式。小时候不懂,长大后离开家乡,才明白父亲庄重仪式背后的感情。
大概是我准备出国的时候吧,父亲才给我讲他的故事。父亲说,他很小的时候是住在海峡那边的,住在种满茶树的山村里。他的爸爸也就是我的爷爷,是经营茶园的,本来父亲打算长大后接手茶园的,可是突然有一天,爷爷带他来到了海峡这边,就再也没有回去过。父亲说,当时他才七岁,却没有想到回不去的故乡会在心里扎根几十年。我问爸爸为什么不回去,父亲却说怎么回得去。父亲离家时不过孩童,与故乡早断了联系,甚至除了几个远房亲戚,连血缘的羁绊都不复存在,这样的情形下,故乡更像是虚无的水中月,只能遥遥相望吧,只能靠熟悉的味道来回忆童年与故乡吧。我还记得父亲握紧手中泡着铁观音的杯子,对我说,出去别忘了回来,家永远在这里等着你回来。那一瞬间,其实内心并没有太大触动,只是觉得自己并不会像父亲那样离家一去不返。
可是当我一个人在大洋彼岸奋斗拼搏的时候,总会想念原先家中淡淡的铁观音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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