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先生是所有走过学生时代的人都极为熟悉的,在课本中,巴老的文字被一代代的学生们以不同的认知解读着。本着与生俱来的对老者与孩子的亲近和接纳,近期对巴老的文字和消息便自然地多了份关注,仅当是对老者的惦念吧,当我们知道老人家是从怎样的生理病痛中解脱,也自顾地松下一口气。走过一个世纪的老者,以真实为刃时时约束自己默默奋斗的战士,当汪洋恣肆的情感与流水行云般的语言在空气中静静凝固,我们自温一壶巴老家中常备的功夫茶,权当去老人那里再做一次客,再次翻过那些以强烈的冲击力渗透于纸墨间的朴实文字。
从《家》到《憩园》到《寒夜》到《随想录》,在教授的讲堂里,曾经评价这位以强烈主观、抒情为特色的作家,与茅盾、老舍的客观写实相对应,共同构成1928年—1937年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重要的10年。读书时顺口溜中“鲁郭茅巴老曹”中的巴金先生的作品自然是必修的功课,如今重温,少了做学生时对功课的担忧和有些功利的强制记忆,却渐渐发现它是怎样于不再存留有多少阅读习惯的现代人中,在繁华光鲜的时尚文字里难得的真诚、朴实,更难得的是那份勇敢的内心袒露。30年代的“青年世界”,那段岁月里艺术长廊中最具有吸引力的一部分,曾经唤起无数青年的单纯、坦率在时隔70年的今天似乎过于热烈,而巴金先生激情化的写作状态却是任哪个时代的读者都不能不受感染的。
《憩园》的深蕴细腻,《寒夜》感人肺腑的真实,巴老身上是这个商业文化时代文人身上并不多见的使命感,单纯、朴素、流畅中,是沸水激荡的乌龙功夫茶的热烈、酣畅,是深沉溢杯的激情,没有白茶的精美、红茶的圆熟,也不像普洱茶般等着您耐性地反复推敲咀嚼,那些充满感情色彩的词汇、动势强烈的句式和富于抑扬力度的语调正是巴金先生之所以能够营造的整体审美氛围,抓魂摄魄般感染着读者。
在阅读汪曾祺先生的《寻常茶话》中,读到过这样一段文字:“1946年冬,开明书店在绿杨村请客。饭后,我们到巴金先生家喝工夫茶。几个人围着浅黄色老式圆桌,看陈蕴珍(萧珊)表演:濯器、炽炭、注水、淋壶、筛茶。每人喝了三小杯。我第一次喝工夫茶,印象深刻。这茶太酽了,只能喝三小杯。在座的除巴先生夫妇,有靳以、黄裳。一转眼,四十三年了。靳以、萧珊都不在了。巴老衰病,大概没有喝一次工夫茶的兴致了。那套紫砂茶具大概也不在了。”据说1991年,巴金先生仍然喝了一次正儿八经的工夫茶。为巴金先生冲茶者,是名闻中外的紫砂壶制壶大师许四海。大师喝巴老家里油墨味甚浓的书柜茶后,特地自备茶具,上门为巴金先生表演茶艺,冻顶乌龙清香四溢,喝醉了高龄的巴金先生。
在南方周末王西彦的巴金访谈中得知巴老家中仍然存挂着林风眠的《仙鹤图》,那份信步闲庭、优雅静穆正是自己收藏仿制品的原因。思量着,去掉一切功夫茶艺的矫饰,以沸水为媒,涤荡一壶绽放的深沉,送与老人。本月25日正是巴金先生的生日,如今以一杯香茶为敬,在纪念这位不需仰视却令人深深尊敬的作家同时,也作为所有与文字相交者的共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