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的春天来的好早，景迈山上已绿满山野，马上就是茶香四溢的季节了！”2月8日，傣族姑娘南共在自己的微信朋友圈迫不及待的宣布。她为这条消息配了图文并茂的“美篇”，阅读量迅速突破1600——显然，许多茶友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出手了。
请原谅上述开头的新闻笔法，这是鲁云的职业习惯，也是小号文章一直要摆脱的窠臼。不过情况确实如此，今年云南同全国一样是暖冬，加之气候干燥，春茶比往年来的会早些。有些芽头已经挣脱鳞片冒了出来，但古树茶发芽偏晚，预计大量上市还要一个多月。别急，现在云南是旱季，如果天气一直这么好，茶叶的品质会上升，但产量一般会降低。
从普洱市思茅区出发，在拓宽的山间二级路上车行三个多小时，先到澜沧拉祜族自治县，再从县里开车一两个小时，才能到景迈山。另一路线是从西双版纳州府景洪市出发，经勐海，两三个小时可以到景迈，但这条山路弯道多，雨季还易碰到塌方等。鲁云是从普洱出发的，有一段路是在澜沧江边行驶，经过横跨思茅区和澜沧县的糯扎渡水电站，一路风景看不够。
进入景迈山后，柏油路变成了弹石路面，也就是用石条砌出的路面，十几年前修好的，没有污染古茶山的土壤。景迈山有连片的生态茶园，产量比古树茶多。按照官方说法，景迈古树茶的年产量不超过300吨，但市面上的“景迈古树茶”不可胜算，对此只能呵呵。鲁云认为，生态茶不可能绝对不用农药，但也不必对此过于担心，只要喷洒管理规范，低毒农药也是会降解的。所以，不要一听到景迈就联想到千年古树——其实茶树也有生命周期，四五百年就会衰老，千年的栽培型古茶树十分罕见，一般是声称而已。景迈山古茶林里的茶树也是大树小树混生，是不同年代栽培累积下来的，祖先留下的财富。
亚热带季风吹拂着景迈山，这里平均海拔约1400，被南开河、南郎河两条河流环绕，雨季降水丰沛，弱酸性土壤正适合茶树生长。景迈山的古茶林有2.8万亩，很少有人知道，连绵的古茶林底下，藏着一个40亿吨的大铁矿——这是否和景迈茶的香气有关，不得而知。景迈山的古茶树长在森林里，远看不见茶，上有高大的榕树、樟树、高山栲等阔叶乔木遮挡，下有丰富的蕨类等植物，还有石斛、松萝、苔藓和叶状地衣等附生、寄生植物。置身茶林中，就是一个森林大氧吧。其实，判断一片茶园是否生态，仔细看看其中有没有蜘蛛网就可以了，如果用农药杀虫生态系统被打破，蜘蛛网会很难找。此处有个插曲，景迈以前都叫古茶园，如今统称古茶林，一字之改，更为传神。
跨进大平掌片区古茶林，没有人不会惊叹这里的自然环境和人文历史，在参天大树和茫茫古茶林前，敬畏之心油然而生。鲁云两次造访这片古茶林，夕阳西下，“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会当碧空如洗草木勃发，为之绝倒。当然，有人会绝倒于这里的云海，或绝倒于生态的猪鸡好菜饭，总之不虚此行。
南共的家在景迈大寨，她还是景迈村党总支书记岩三永的大女儿。换句俗话说，岩三永是景迈村的“一把手”。他家的茶厂外面看不起眼，进门后却别有洞天，也是干栏式风格。景迈山包括景迈和芒景两个村子，分别是傣族和布朗族聚居，两个村都是两千八百左右人口，产茶的寨子有11个。芒景村的“一把手”叫南海明。事有凑巧，俩“头人”鲁云都见到了，相谈甚欢。
据南共讲，她们家族是景迈山建寨家族之一，祖辈历代参与景迈公共事务，如今父亲当了三十多年“村长”，也是赓续传统。“景迈”为傣语音译，“景”是人聚居之处，“迈”是新，“景迈”即新的村寨之意。这也证明，傣族人是外迁而来。资料证明，景迈山种茶至少有1300多年的历史，果如其言的话，南共家族的历史够悠久了。有趣的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长在森林里的古树茶基本是撂荒的。那时古树茶卖不上价，采摘困难，制成的茶色泽发暗、条形不佳。岩三永记得，当时的古树春茶鲜叶只卖到四五角一公斤，相当于台地茶的一半，有人把古树茶“以次充好”掺进台地茶里卖——历史真是吊诡啊。1997年，普洱老专家何仕华带着广东人专门来买古树茶，一公斤干毛茶价格50元，当时是天价！岩三永东拼西凑，终于交了两三吨的货，发了一笔“洋财”。从那以后，古树茶的价格渐长，到2002年左右已经赶上台地茶了，后面涨的飞快，直到2007年普洱茶价格跳水无人收茶。然后回暖复苏至今。2000年左右，景迈山还有人为了采摘方便砍伐古茶树，岩三永费了很大劲，做村民的思想工作。如今，景迈山人在入口处设卡盘查，外面的茶叶、私自购买的农药、与当地建筑风格不符的建材甚至瓶装啤酒，一律不得进山。村民们保护环境的自觉性很高，办个集体活动都会拿袋子装垃圾。古茶林里农家肥也禁止使用，光是每年雇人除草，南共家就要花几万块，她们家有50亩古茶林；而她家带领的合作社有村民102家，古树茶千余亩。
2007年普洱茶价格跳水时，南海明给村民开会说，自己太高兴了！村民以为他说疯话。南海明反问：前两年古树茶价格好，你们家孩子一年在家几天？现在呢？都回来了吧。当时茶叶卖得好来钱快，一些人就整天在县城乱，吃喝嫖赌抽无所不干，眼看灾殃不远了。布朗族的祖先帕哎冷留下古训：留下金银财宝你们会花光，留下牛马牲畜会死掉，唯有茶叶，世世代代受其福泽。2007年前的样子，显然不是祖先愿意看到的。如今，景迈茶价格较平，春茶一公斤在700元左右，秋茶价格约是春茶一半，不像其他州市山头茶价格插上了翅膀。不过，景迈山上茶厂众多，小散乱，品质良莠不齐也难免，并不是所有的景迈古树都好喝。但有一条，景迈山的茶林不允许承包给外地客商，保证古茶林可持续利用，实属难得。
每年的山龛节，是景迈山的盛大节日，类似于汉族的春节。这个节日前后庆祝七天，祭祀茶祖、茶魂是重要内容。南海明说，茶就是布朗人的命。传说布朗人在迁徙过程中，无意间发现了茶叶的药用功效，便学着种茶。茶在布朗族生产生活、对外交流、文化习俗、宗教信仰等方面，都至关重要。他们信奉万物有灵，每年开采春茶前要祭祀，失火了要祭祀消灾，婚丧嫁娶也离不开茶。南海明告诉鲁云，布朗族婚礼上新人的拴线仪式，须摆好七小堆茶叶，佛爷才能念经做法事。南海明去过泰国、老挝、缅甸等国家的布朗族聚居区，那里也有茶，只是种的少，主要供祭祀之用，可见这个民族与茶的依存关系之深。
今年82岁高龄的黄桂枢老先生，是著名普洱茶文化专家，鲁云在普洱特意拜访了他。在一栋花枝围绕的清静小别墅里，黄老师给鲁云上了堂茶文化课。我国最早驯化茶树的濮人，是佤族、布朗族和德昂族等民族的共同祖先。佤族管布朗族叫“boer”，意思是后来的兄弟，唐代称普洱地方为“步日睑”，显然是民族语音译。元代称普洱茶为普茶，明代称普耳，到清朝设立普洱府，一直到今天流行的普洱茶，源远流长。汉族以前称布朗族为“pumang”，正式记载作蒲蛮，也是音译。从这个角度说，当年的思茅市更名普洱市，并非全是跟风炒作，是有根据的。黄桂枢还说，茶学家陈椽曾说，我们熟知的“茗”这个字，源自云南少数民族语言。布朗族管古茶树叫“lamie”，“mie”的发音在古汉语里作“ming”，且是去声，即是茗的来源。黄老师是搞考古出身，对民族语言和音韵都有研究，又常年行走于民族地区的山山水水，真是普洱茶文化一宝！分别时，鲁云祝愿茶人黄老师得茶寿，约定下次再来拜访。顺便说一句，黄老师的专著《普洱茶文化》，已由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茶友不妨买来研读学习。
今年5月，澜沧机场预计通航。到那时，从昆明去景迈山，会省去许多鞍马劳顿。不过，面对通航可能带来的井喷客流，景迈山准备好了吗？古茶林能承受住吗？有云海，有古寨，有丰富的节庆活动和民族风情，再和周边的孟连、西盟两县联动，澜沧要火了。南共说，茶教给她们，要感恩自然、真诚待人。景迈山各家各户的古茶树交叉分布，虽然价值不菲，但茶农绝不会偷采别人家的一片叶子，这就是淳朴的景迈人家。愿多年以后，可能已是世界文化遗产的景迈山古茶林，仍古朴依旧、葳蕤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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