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糯山脚上到山顶,星落棋布的散落着众多的村寨,都隶属于南糯山村委会,世代居住于此的都是哈尼族的一个分支噯尼人。一条盘山公路从国道引出,曲曲弯弯将各个寨子都连接起来。驱车上下山,完完全全的是在绿荫道中穿行。美则美矣,却暗藏凶险。在2016年之前,每每上下南糯山,总是提心吊胆,缘由在于逼仄狭窄的山路,还有喇叭都不打一声,迎面从山上冲下来的摩托车,那都是些狂野而彪悍的骑手,如南糯山上的古茶般性情桀骜不驯。2015年上山的途中,饶是小心翼翼,仍然难躲眼见着即将迎面撞上来的摩托车,只好狠狠向右侧拉了一把方向避让,雨水冲刷后路边形成沟壑,只听见车辆底盘狠狠地刮擦的声音,满车人都面面相觑,听着心惊肉跳。待到停车检查后,好在车辆并无大碍,更幸运的是没有撞上,已属万幸,大家才长出了一口气。在这样的山路上开车,来不得半点大意。当地的一位好友亲口告诉我自己上南糯山遇险的经历,开车的同伴仗着路熟、车好,一路走一路吹嘘自己车开的有多好,话音都没落地,在转弯的地方迎面撞上了下山的车辆,新买没几天的悍马越野车直接拉到修理厂大修去了,还好车上的人平安无事。
南糯山顶上最高的寨子就是拔玛老寨,直到2013年春天,才有机会上到这个寨子,正好赶上新寨门落成仪式,我们的车辆被拦了下来,说是要随一份礼才能放行:“一元钱不嫌少,一百元也不嫌多!”同车的年轻小伙子淘气,摸出一元钱递了过去,接过钱的拦车人让开了道路,却听见一阵哄笑,大约是觉得太过小气,小伙子摇下车窗伸出头去大叫:“你们赚钱,可比我们容易多了!”又引来一阵善意的大笑,赶上了好时候,山上的茶农比以往都要来钱快得多,甚至于让茶商们都羡慕。继往,南糯山声名最显赫、品质最好的古茶都出自于拔玛寨子。此前,石头老寨的朋友每每推说车辆上不去,路不好走,不肯带我们上拔玛。直到我们自己摸到了拔玛寨子,走上了一遭,才隐约猜测出其中的缘由。沿着通往茶园里的道路走下去尚不足一公里,就转到了山的另一面,眼前的古茶园消失了,面前豁然开朗,向前远眺都是一望无际的台地茶园。茶山跑了多年,渐渐领悟,茶农已经比以往更加学会保护自己的利益,慢慢学会保守秘密。说话间,天光云影变幻,太阳被遮挡在云层的上头,却又犹自不甘的从云层的缝隙中洒下光芒,这就是漫射光,正是茶树所喜欢的气候条件。从山寰里吹来的风,带来丝丝凉意,海拔高的好处在于昼夜温差大,有利于鲜叶内芳香物质的积累,这些都是塑造拔玛老寨古茶的优越自然条件。
2012年春天,随杨中跃老师第一次上南糯山,地接的茶农是石头新寨的年轻小伙子门二,赶上了中午吃饭时间,门二召唤自己的媳妇生火烧饭。大家团团围坐闲聊,说起南糯山各个寨子的古茶,他总结说:“以往最有名的都是拔玛,现在则是半坡老寨了。”在我们打过交道的南糯山茶农中,门二是毫无疑问的时尚达人。在石头新寨的入口处买了块地,修了栋传统哈尼族风格的房子,专门用来接待到访的朋友们。所有的茶具一应俱全,就连烧水用的都是铁壶。喝茶的工夫又有一拔人找上门了,门二不得不在新房子和老宅子之间两头跑,忙得一头汗。饶是如此,仍然决意带我们去半坡老寨看茶王树,这让我们着实喜出望外。
从南糯山半坡老寨出发,步行前往茶王树的路上,一路都在原始森林覆盖下的古茶园中穿行。一路走来,一路细细察看,似南糯山半坡老寨生态环境这般好的古茶园,在其他地方的古茶山上还真是不多见。更加让人惊叹的就是古茶树的面积之大,往返足有五公里以上的路程,目光所及,全部都是连绵不绝的古茶园。用随身携带的尺子抽样测量,以树干围径在60公分、80公分和100公分以上的为多,可以看出这些古茶树都是前人在不同时期栽种下的,而今他们的后代子孙享受了先辈的福荫。
自从2012年春天第一次从半坡老寨步行前往拜谒茶王树,此后5年以来年年参访,竞自成了惯例。回想起来,只有第一次一路走一路上满心欢喜。2013年第二次再去,开始注意到道路两边的古茶树,生了严重的病虫害。让人忧心的是这很有可能是外来之人无意中带来的。世代生长在这里的古茶树,很难抵挡外来病菌的侵扰。这让人的内心充满了矛盾,情感上希望有更多人领略这古茶园的无言大美,理智上却告诫自己应该还古茶园以清静。无形中这一段路程,成了观察南糯山古茶园的标的。有性系群体种的古茶树有着极为丰富的生物多样性。难怪当年茶科所会从中选育出众多抗寒、抗旱的云抗系列无性系良种。
2016年头春三月,在经历了春节期间严重的冰冻害灾异天气后,愈加惦念南糯山古茶树的状况,好在细细察看后松了一口气,受灾严重的是十年以内新补栽的小茶树和已近暮年病虫害严重的老树,正值壮龄的茶树却是无恙。连年下来,仍然可以看到盗伐古茶园中树木的情形未尝断绝,在根部环状剥皮,直接将长至参天的大树伐倒任其朽腐,让人心痛不已。大自然的报复犹自无情,少了树木的荫蔽的古茶树受灾较重,相反则状况好得多。唯有冀望莫再作出这等贪图眼前一时利益,而断了自己未来出路的行径。
2016年11月初,已经是深秋时节,去往茶王树的道路上,落叶满地,或许来寻茶的人少了的缘故,横跨道路的蜘蛛网时时可见,这也是生态修复的良机。俯瞰整个古茶林,只有为数不多的将野草清除,可见茶农对于来年春天仍寄予厚望。
从景洪市通往勐海的国道,在临近南糯山的路边上,矗立着一块牌子,上书:南糯山,气候转身的地方,落款是勐海县气象局。之前每每路过,却并不曾太在意,只到亲身遭遇后才明白其中的深长意味。2015年春天,在前往探访古茶树王的路上,天色阴晴不定,待到茶王树处,天色兀自转暗,眼见要下雨,心下顿觉不妙,却本能依据自己在北方生活所获经验作出了错误的决定,着急忙慌的催促大家往回赶。孰料想没走出多远,倾盆大雨从天而降,瞬间浑身湿透,唯有硬着头皮往前走,路过一个茶农临时搭建的窝棚,被好心人唤进去躲雨。正在暗自思忖这雨不知道何时才会停歇的时候,有人叫了一声:“太阳出来了!”向外望去,才发现这场来去匆匆的大雨,前后不过半小时,正好被我们赶上。回到半坡老寨,同行中有人仗着带的有伞,顶风冒雨先行赶了回来,全程浇淋的透透的。细询之下方才知晓,这旱季的雨来的快走的疾,若要遇上下雨,就近避雨才是良策。看来这南糯山是让我们提前过了一场沷水节。
2015年的秋天,再上南糯山,正在喝茶的工夫,眼见从大勐宋方向黑压压的乌云直扑过来,急忙驱车下山,还未到竹林寨,车辆已经彻底被如注暴雨模糊了去路,只好打开车灯摸索下山,然后直奔勐海县城,下车后真真是惊呆了,仅仅相隔30多公里,这里竟是滴雨未下,完全是两重天。回望南糯山的方向,犹自沐浴在烟雨中。多年来困扰人们良久的问题,似乎有了一点头绪。雨水过多,或许是南糯山古茶底涩口苦重的因由所在。唯有交付于岁月,等待苦尽甘来。
寻根古茶园的所求,终归是为了寻找心宜的古树茶。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好在生活中于细微处留心总会有惊喜。2012年的春天,在南糯山半坡老寨,寻一高处俯瞰整个寨子,紧领路边一连三户人家的日光房建的十分显眼,于是毫不犹豫直奔而去。我相信自己的判断,有好的古茶树鲜叶原料,更要讲究制茶的工艺,日光晒干赋于晒青毛茶持久的生命力,这不独要依赖天气,更要有建造合理的日光房。三家中,只有一家的主人正好在家,赶看咆哮护院的家犬,带着我们上楼。主人人过中年,汉语并不十分灵光,面对我们宣称想要的古树茶,言辞肯切的回答:“大树茶!”过了许久我们才明了,世代守护着茶园过活的茶农,远比外来者更熟悉茶树。一连试了多款,当胃开始抽搐,手也开始发抖的时候,才找出钟意的茶来。干茶条索肥大,条形松抛。重手闷泡后,汤色黄绿明亮,馥郁的花香,入口涩重苦弱,但却回甘迅猛持久,果真是一款好茶,总算不负这一行人吃苦受累。临别的时候,我记下了这位淳朴茶农的名字:香过。过了许久后,才从同一个寨子的茶农口中获知,这位哈尼族中年汉子,是人相羡慕的炒茶好手,这都是后话了。
一见倾心的南糯山古树茶,总是叫人念念不忘,来年的春天,再度登临半坡老寨。未曾见到香过,却头一次见到了香过的女儿过培和儿子过土。巧的是,一家人承接了一宗东北财团老板的活计,正忙着釆制单株。赶上这好机会,当然不肯错过。眼见着一队釆茶工背着布袋回来了,还真是单株釆摘的鲜叶,每一袋子都编了号。或许是茶树大小的差异,小的一袋子只有不到一公斤,多的也只有三、四公斤,能釆的鲜叶都只管釆下来,所以同一袋子鲜叶,色泽相同却老嫩不一。从外面请来主事炒茶的大师傅唤作胡云龙,十分健谈,于是一面帮忙烧火,一面聊天,言语十分投机。胡师傅的总结颇为精道:单株釆下的鲜叶,多数都不够这一大锅应有的投叶量,那得足足达到六到八公斤才行。鲜叶嫩的嫩、老得老。炒起来也十分费事,按嫩的炒老叶不熟,按老的炒嫩叶又糊了。边说边炒,一连炒了三锅,头一锅夹生,又一锅炒糊了,只有第三锅才差强人意。盛名之下的单株,多数难符。炒好的杀青叶,每一锅总归有限,只见过培姑娘半跪在竹席上面,双手用力手工揉捻成形,然后一筛子一筛子分别摊开去晒干。这般金贵的茶,绝少流入流通市场,直接进入了终端,故而难觅踪影。
2014年的春天,第三度到访南糯山半坡老寨,我们四下在寨子里闲逛,却无意中闯进了正在建设中的陈升号南糯山初制厂。墙上贴着一张图片,密密码码的都是与陈升号签约的茶农的姓名和按下的手印。这家以承包老班章闻名的茶企进入南糯山半坡老寨设厂,预示着未来前景的向好。与茶农聊天得知,陈升号鲜叶原料的收购标准非常有意思,树干围径30公分以上的价格最高,树围20~30公分的鲜叶价格较低,不收树干围径20公分以下的鲜叶原料。这很是让人称道的作法,足见其专业与专注。同行中一位大姐小声的抱怨我们总是净拣大路边高门大户收茶,肯定难收到便宜的好货。于是带着大家走向寨子深处,任由大家随机找了一户地处偏僻的人家,大姐高高兴兴的找上门去,满以为能够找到性价比好的茶,试茶的结果让她十分失望,于是悄悄示意她撇开众人,一起去这家茶农炒茶的所在探看,锈迹斑驳的炒锅尚未启用,烧柴的滚筒杀青机构造粗陋四下冒烟。眼见于此,大姐似有所悟,喃喃自语:“难怪这家的茶,又有烟气又有糊味。”一款好茶,来之不易,纵使守着满山的古茶园,没有好的炒制工艺,也难有称心的茶。
不甘心的一众人等,隔日携益木堂主王子富再上南糯山丫口寨,在益木堂的初制所里,茶农两口子正忙着炒茶,然后手工揉制后去晒干。跟着茶农上到日光房,无意中一眼瞥见一筛子毛茶,茶条粗大肥壮,条索乌黑油润富于光泽,干嗅就有沁人心脾的清香。抓了一把下去泡,入口滋味饱满,苦隐涩弱,却是南糯山难得一见的甜茶。虽然极为心仪,却抱着君子爱茶不掠人之美的心态,过了许久,方才与黄杨林说起此事,杨林笑言:你讲给我就好了嘛!我拿给你作为教学样,总是要给大家喝点好茶才会有深刻的印象。心下兀自叹息,终归是错过了。
2015年春天,又一次到访南糯山。或许是往年的满载而归,让大家多了一份期许,真正面对四倍于四年前的古树茶价,大家第一次集体选择了放弃。看到了茶农家里姑娘眼神中流露出的失落之情,我们每个人只称取了一公斤茶样,合起来凑够一件十公斤,刚好装满一箱,然后就匆忙下山了。比起往年动辄几十万的收购量,这一年,许多茶农都没有达成自己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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