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两年前,有位著名学者将普洱茶与昆曲、书法并称为当今中国“极端之美”的三项传统文化极品。“极端之美”又可理解为美中之美,极致之美。这就不能不涉及普洱茶有别于其他茶品而独有的美学品格。这显然是一个足以引起长篇大论的题目,但有限于每期卷首语的篇幅,于是想起浅说,以短小的文字,权当作一次抛砖引玉罢。
我赞成普洱茶近年来的兴起是由于世界“生态文明”的兴起,并代表着未来的这一说法。因而,首先她“粗枝大叶,野蛮生长”的生态之美是最为基础的认识:那条被称为“幸福之母”的东方大河“澜沧江—湄公河”两岸,是她守望了百年、千年的故乡;在千山万壑延绵无尽的热带、亚热带森林里,她与万千动植物共荣共生,飞鸟是播种天使,蜘蛛是保护大神, 强壮时收拢筋骨,绽放花叶;衰老时博大包容,百物寄生;遵循“万类霜天竞自由”的铁律。无数个日升月落,她啜饮着朝露夜雾,千百个春夏秋冬,她吸纳着天地精华。不张扬,不喧嚣,在亿万生灵中她是一棵其貌不扬的树。
其后是她“师法自然,天作之技”的制作之美: 刚从树上落下时,她首先触碰到的是人类温暧的手指;叶芽在清晨流动的微风中轻轻地蜷缩萎凋;翻抖抛撒的低温杀青只为驱逐水份而无需逼出香气,揉捻经常在柔韧的手掌下进行,让叶片变成紧结的条索,只为锁住风霜雨露的精华;晒青是她最为特殊的一道工艺,静心接受阳光的抚慰与沐浴;干燥、浓缩、聚集,一切都为了未来在壶中的舒展、舞蹈、绽放!她在石模中蜷身,寻找安睡的姿态,是把期待内敛深藏,为了更漫长的远行和时间里的涅槃。还由于她自古偏安边地,没有遭遇明代朱皇帝“废龙团凤饼”的禁令,至今,仍坚守着中华茶饮最传统而时尚的饼、砖、沱、团的形制。粗老大叶,芽梗交织,为众多有益的微生物的家族留出了空间,也背叛着绿茶一统天下的分级排序,天生一个反叛的天性。
再则,是她“越陈越香,岁月知味”的仓储之美:似乎沉睡实则蜕变,貌似静卧实则涅槃,她不是火中凤凰,也不是冰凝玉珠,只是静默地修炼,而内里却是翻江倒海。现代普洱茶分生、熟两类,若需好的口感,仓储是必经之途。无需奢华的温床,不必严苛的数据,从容的岁月使她一层层褪去生涩,轮回的四季使她一次次得道升华!有益微生物菌群是这场大戏的主角,水分子、大气和温度是它们翻转腾挪的锣鼓;于无声处惊雷滚滚,静流之下旋涡险境……岁月中需要的是耐心、定力、坚守,时间里需要的是静观、洞见、胸襟。最后,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她在一注沸腾的清泉中苏醒,开始了她“王者之韵,哲学之饮”的品饮之美过程。
普洱茶的品饮分生茶、熟茶、老茶三种。生茶的品饮可泡、可烤,品的是鲜爽浓酽;品的是山头上,树头上的滋味和气韵,那一年的春阳秋雨,炊烟、昆虫和花香,甚至泥土、山涧、岩石的韵味,口舌之间被山野里的气息充满,虽苦涩,略寒凉,姿意丰满,韵味层出,似远又近,似真亦幻那样一种情境。烤生茶是乡村里日常的节目,高温提香,逼出内含物质,以抵御山乡早晚的苦寒,提振一天劳作的精气神。熟茶,(一般是指人工渥堆,加速发酵后的茶叶)他追求的是老茶一样酒红的汤色及生茶青涩味的去除,是一种速成熟化的茶;既缺了生茶的青涩刚猛,又少了老茶的厚重深沉,表达着一种缺憾之美。若经过十五年以上条件适宜的仓储以后,口感上常常会有惊艳的感觉。好似陋巷遇佳人,回眸一笑百媚生。品老茶(包括古董茶、号级茶、印级茶、部分新生代老茶。),往往会颠覆个人所有品饮经验的记忆,那是一种超时空的对话,是跨越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信息流的碰撞,在眼、耳、鼻、舌、身全方位地给人以难忘的烙印式的经历。这时的老茶已是非茶之茶,是茶叶经历过漫长的时光,若干代微生物转换后的汤色和滋味,汤色红、浓、透、亮,与窖藏几十年的红酒堪有一比,口感顺滑细腻,厚重丰满,药韵、陈韵、喉韵迭出,两颊生津、舌底鸣泉等感觉都会出现,口中久久不散的甘甜和香气引发你对岁月造化的追问;更有趣的是:许多人还会有一种老茶喝“High”了的感受,浑身微微发热,手心、额头沁出细汗的周身通透感,让人不禁想起走过世事沧桑而步入的宽广澄明的境界。一杯普洱老茶在手,你仿佛面对百年前的一位先哲,寻觅历史,启迪智慧,升华哲理。探讨艺术,快乐生命。
(责任编辑: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