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欢白居易的一首短诗《问刘十九》: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勉强译成白话:我这里有刚醅酿成的还浮着绿色新鲜浮沫的酒,放在红泥的小火炉上温着,天晚了,好像要下雪的样子,你可以来喝一杯吗?
这首诗令人喜爱,一是它充满了颜色,绿蚁、新酒、红泥、火炉、白雪,构成了一幅温暖的画面。二是它的气氛雅致、欢喜,与我国传统的饮酒诗不同。我国传统的诗词,只要提到酒,都是愁绪满怀,不然就是慷慨激昂,充满激越的感情。白居易这首诗可以说是异数,我们从中看见了温馨的友谊。
茶与酒的情意与境界显然不同,我国传统诗歌里面酒与茶的地位悬殊,以《全唐诗》为例,几乎是酒气冲天,茶则很少受到歌颂。原因可能有二:一是酒本来就是催情剂,在情绪激化的时候,诗人当然会即席写下诗篇。茶者反之,茶是清凉帖,在心平气和下,好像更适于无言。二是酒被认为是琼浆玉液,是独立于生活之外的,茶则是生活中的寻常小事,又有什么好写呢?
因此,历史上写酒的文学作品很多,写茶的很少,一旦有相提并论的,评价也十分悬殊。
清朝诗人张灿有一首《手书单幅》:
书画琴棋诗酒花,当年件件不离它。
而今七事都更变,柴米油盐酱醋茶。
很显然地把酒列为雅事,把茶列为俗事,而且排名在最后,可见茶的地位多么卑下。
甚至连宋朝的大文豪苏东坡也不能免俗。东坡是善于品茶的人,曾写过许多茶诗,不过,遇到酒的时候还是把茶的地位贬抑了。他曾写过一首《薄薄酒》:
薄薄酒,胜茶汤;
粗粗衣,胜无裳;
丑妻恶妾胜空房。
五更待漏靴满霜,
不如三伏日高睡足北窗凉。
珠襦玉柙万人相送归北邙,
不如悬鹑百结独坐负朝阳。
生前富贵,死后文章,
百年瞬息万世忙。
夷齐盗跖俱亡羊,
不如眼前一醉,是非忧乐两都忘。
蟹眼已过鱼眼生,飕飕欲作松风鸣。
蒙茸出磨细珠落,眩转绕瓯飞雪轻。
银瓶泻汤夸第二,未识古人煎水意。
君不见,昔时李生好客手自煎,
贵从活火发新泉;
又不见,今时潞公煎茶学西蜀,
定州花瓷琢红玉。
我今贫病长苦饥,分为玉碗捧娥眉。
且学公家作茗饮,砖炉石铫相行随;
不用撑肠拄腹,文字五千卷,
但愿一瓯常及,睡足日高起。
可见苏东坡是善饮茶的人,并且时常感慨向往挑着火炉和石铫,随时随地可以生火喝茶的自由生活,免得每天被五千卷诗文撑着不能清闲,渴望着常常有茶可喝,并且睡到太阳高挂时才起床。
喝茶可以使人闲适,苏东坡是说出茶的性情了,茶与酒虽然都是清闲的饮品,相映成趣,丰富了中国诗文的内涵。其实,两者在本质上是很不相同的,酒使人激情,使人亢奋,使人迷醉与幻想,使人忧愁,甚至使人丧身败德。茶则相反,茶使人冷静,使人沉思,使人清醒与真实,使人欢喜与清明,茶是那么透明、润泽、剔透,使人得到了与禅定相似的透###,使人从现实的生活中超越,有了彼岸的联想。
这也是为什么酒诗到了最高境界与豪情相映,茶歌到了最高境界则与禅味相通了。
宋朝诗人杜耒有一首名诗《寒夜》最能抓住茶歌与酒诗的界限:
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
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在寒冷的夜晚,朋友来了以茶相待好呢?还是以酒相待好呢?如果要静看窗前月下的梅花,当然还是喝茶好。此诗的后两句“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后来成为禅宗开悟境界的描绘,这是茶带来的效果。假设喝的是酒,很可能是“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了!
历代的大诗人都有饮酒的诗传世,其实他们有很多也写过饮茶的诗,只可惜不传于世,我们现在选几位大诗人的诗,让茶酒并列,且看茶歌与酒诗有何不同。就从诗仙李白开始吧!
月下独酌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答族侄僧中孚赠玉泉仙人掌茶
常闻玉泉山,山洞多乳窟。
仙鼠如白鸦,倒悬深溪月。
茗生此中石,玉泉流不歇。
根柯洒芳津,采服洞肌骨。
丛老卷绿叶,枝枝相接连。
曝成仙人掌,似拍洪崖肩。
举世未见之,其名定谁传。
宗英乃禅伯,投赠有佳篇。
清镜烛无盐,顾惭西子妍。
朝坐有余兴,长吟播诸天。
饮酒的人“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喝茶的人“朝坐有余兴,长吟播诸天”,其中的不同非常明显。李白不愧是明照千古的大诗人,不论写茶写酒都能使人心动,当我们读到“茗生此中石,玉泉流不歇;根柯洒芳津,采服洞肌骨”时,是不是觉得全身畅快,口舌生津呢?
我们再回来读白居易,白居易除了前面引的《问刘十九》,他也写过许多酒诗,在他的《长恨歌》和《琵琶行》名诗里,光是写到酒和醉的就有十几处,像“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等等。我在这里选的是他的一首《对酒》,是抒写酒后的心情,还有一首《食后咏茶》:
对酒
蜗牛角上争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
随富随贫且欢乐,不开口笑是痴人。
食后咏茶
食罢一觉睡,起来两瓯茶。
举头看日影,已复西南斜。
乐人惜日促,忧人厌年赊。
无忧无乐者,长短任生涯。
这饮酒与饮茶诗的意境是何其相似,可见问题不在茶酒,而在于心,善饮酒的人一定也善品茶,富贵、贫穷、忧愁、快乐有时是人无法做主的,是生命的外围事物,何不喝酒时开心地喝酒,品茶时欢喜地品茶呢?
接下来,我们读杜牧,杜牧被称为“小杜”,论者认为他的诗可以承继杜甫,我则觉得他的性情更近于李白,他的诗豪放潇洒,有许多酒诗,我们来看他的《遣怀》和《茶山》:
遣 怀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茶 山
山实东南秀,茶称瑞草魁。
剖符虽俗吏,修贡亦仙才
溪尽停蛮棹,旗张卓翠苔。
柳村穿窈窕,松涧度喧。
等级云峰峻,宽平洞府开。
拂天闻笑语,特地见楼台。
泉嫩黄金涌,芽香紫璧裁。
拜章期沃日,轻骑疾奔雷。
舞袖岚侵涧,歌声谷答回。
磐音藏叶鸟,雪艳照潭梅。
好是全家到,兼为奉诏来。
树阴香作帐,花径落成堆。
景物残三月,登临怆一杯。
重游难自克,俯首入尘埃。
我们读惯了风流潇洒的杜牧,再回首看他的《茶山》,可以看出诗人也有静观自得的一面,“泉嫩黄金涌,芽香紫璧裁”,可以看到茶叶的珍贵,而赶着把新茶进贡的马骑,疾驰像奔雷一样。“舞袖岚侵涧,歌声谷答回。磐音藏叶鸟,雪艳照潭梅”,我每次在产制高山茶的茶区,想到这几句诗,就觉得更为亲切。“茶称瑞草魁”,是的,从杜牧的时代,茶叶已经是一切草里面最珍贵的了。
唐宋八大家里,比较严肃的是柳宗元,他的诗作中几乎没有提过饮酒的事,不过在他的名作《始得西山宴游记》里有一段,也可以当作诗文观之:
始得西山宴游记
其高下之势,岈然洼然,若垤若穴。尺寸千里,攒蹙累积,莫得遁隐。萦青缭白,外与天际,四望如一。然后知是山之特立,不与培为类。悠悠乎与灏气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与造物者游,而不知其所穷。引觞满酌,颓然就醉,不知日之入。苍然暮色,自远而至,至无所见,而犹不欲归。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
从这段诗文看来,陆游、苏东坡的文风可能都受到柳宗元的影响,这一段也是唐朝散文极优美的一段,醉倒的诗人在西山顶上的夕阳余辉中,不想回家了,想象自己与万物合为一体,这可能是醉酒的最高境界了。
柳宗元是个生活诗人,他被贬到南方时过的是农家生活,种柳树、种柑橘:
晓耕翻露草,夜傍响溪石。
来往不逢人,长歌楚天碧。
比较不为人知的是,他不只自己种茶,还亲自焙茶、采茶哩!
竹间自采茶
芳丛翳湘竹,零露凝清华。
复此雪山客,晨朝掇灵芽。
蒸烟俯石濑,咫尺凌丹崖。
圆方丽奇色,圭璧无纤瑕。
呼儿爨金鼎,余馥延幽遐。
涤虑发真照,还源荡昏邪。
犹同甘露饭,佛事薰毗耶。
咄彼蓬瀛侣,无乃贵流霞。
柳宗元自己采茶制茶,泡来喝了,觉得茶可以洗涤尘虑,使人发起真实的观照,还能令人去除昏沉之思回到本心,茶就像甘露的饭,喝茶也像是经过佛事的熏陶了,那看来不怎么样的山顶海边的植物,比流霞还要珍贵呀!
柳宗元写的“甘露饭”,使我想到在古代文学家笔下,味道甘洌、晶莹透明的露水称为甘露,有不可多得的意思,汉武帝为了每天喝甘露,甚至在长安未央宫内建造一座深入云霄的高台,上面放一个玉杯,“有铜仙人掌擎玉杯,以取云表之露”,称为“承露台”。汉武帝每天喝云上的露水,深信可以长生不老。
汉代的文学家东方朔因此把“甘露”称为“天酒”,说人只要每天喝五斗天酒,便能长生不老。屈原的《离骚》也如此咏叹过:“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所以,善饮茶的人是多么幸福,如果能有好茶好水,每天都是在喝甘露、饮天酒,虽不能长生不老、羽化登仙,也可以身心轻安,有琉璃一样的思维。
唐朝诗人韦应物也曾写过许多饮酒的名句:“俯饮一杯酒,仰聆金玉章;”“欲持一瓢酒,远慰风雨夕;”“江汉曾为客,相逢每醉还。”我们选一首他的名诗《寄全椒山中道士》,再读他的《喜园中茶生》比较看看:
寄全椒山中道士
今朝郡斋冷,忽念山中客。
涧底束荆薪,归来煮白石。
欲持一瓢酒,远慰风雨夕。
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行迹。
喜园中茶生
性洁不可污,为饮涤尘烦。
此物信灵味,本自出山原。
聊因理群余,率尔植荒园。
喜随众草长,得与幽人言。
诗人的心是多么细腻呀!因为感受到寒流来袭,想到山中的朋友,希望提一壶酒去安慰山中的朋友,于风雨中对饮,可是空山满是落叶,要如何才能找到通往朋友居处的小路呢?他写茶,茶的性情纯净,喝了可以洗涤烦恼,而茶之所以有灵味,是出自山林的本质。“我随意种在荒草园里,没想到茶和草都长得很好,真是令人惊喜,这种惊喜只有细腻的人才会懂,也只有向细腻的朋友去说呀!”能够真心对待朋友的人,不论是饮酒喝茶都能细腻地待人,这是粗俗者万万不能理解的。写过“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名句的唐朝诗人钱起,虽没有留下酒诗,但他有一首茶诗也为人传诵:
长孙宅与郎上人茶会
偶与息心侣,忘归才子家。
玄谈兼藻思,绿茗代榴花。
岸帻看云卷,含毫任景斜。
松乔若逢此,不复醉流霞。
与已经止息烦恼的朋友,在才子的家里喝茶聊天,绿色的茶取代了艳红的榴花,看着美丽的风景,如果有人逢此情境,便不会再被流霞所迷醉了。流霞,是黄昏变幻万端的晚霞,被认为是最美的景色,但与心灵高洁的道侣、有才华的朋友,品饮茗茶,谈玄论道相比,流霞之美实在不算什么了。钱起在这里说了一个重要的观点:“好茶要和好朋友分享。”
唐朝另一位重要诗人刘禹锡,他的“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竹枝词》)以及“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榭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乌衣巷》)。几乎爱诗的人没有不会背诵的。但是刘禹锡留下一首很好的饮茶诗却少人知道:
西山兰若试茶歌
山僧后檐茶数丛,春来映竹抽新茸。
宛然为客振衣起,自傍芳丛摘鹰嘴。
斯须炒成满室香,便酌沏下金沙水。
骤雨松声入鼎来,白云满碗花徘徊。
悠扬喷鼻宿酲散,清峭彻骨烦襟开。
阳崖阴岭各殊气,未若竹下莓苔地。
炎帝虽尝未解煎,桐君有篆那知味。
新芽连拳半未舒,自摘至煎俄顷余。
木兰沾露香微似,瑶草临波色不如。
僧言灵味宜幽寂,采采翘英为嘉客。
不辞缄封寄郡斋,砖井铜炉损标格。
何况蒙山顾渚春,白泥赤印走风尘。
可知花蕊清冷味,须是眠云跋石人。
我非常喜欢这首诗,刘禹锡向以短诗传世,这首诗在他的诗作中算是巨作了,而他写饮茶的境界是那么优美,而且给茶叶极高的评价。例如他说茶的香味悠扬喷鼻,可以使隔日的宿醉消散,能够全身清明、彻入骨髓、打开烦恼的胸襟(“悠扬喷鼻宿酲散,清峭彻骨烦襟开”)。
前面我曾提到屈原的“木兰露”典故,刘禹锡给茶的评价还胜过木兰露,他说木兰沾露的香只能与茶“微似”,而瑶草在水波上的颜色也比不上茶叶的好看。什么样的人可以品出茶的真味呢?那必须是睡在云上,在石头上写字题跋的人(“眠云跋石人”)。
这诗不仅是好诗,也为我们提供许多唐代饮茶、制茶的证据:
一、采茶须采最嫩的“鹰嘴”,最好是春天的时候采。
二、炒茶烘焙的时候,要把茶叶分类,长在太阳下和阴影中的茶叶味道各不相同,最好的茶叶是长在竹子下面莓苔地上。
三、茶叶必须当日采、当时炒,炒的时间要短(“俄顷余”)。
我们从这首诗中,可以看到唐朝的饮茶文化已经非常完备了。
刘禹锡在西山兰若与和尚喝茶,还提供了我们一个观点,中国的茶道和出家人关系非常密切。像陆羽是在寺庙长大,由师父教他茶道;像从前最好的茶叶是庙里焙烘的;像紫砂壶最早也是由和尚制成的。但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是茶味与禅味相关,茶道与禅道相通。唯有生命境界高的人,才会在普通的茶里品到真正的滋味吧!
在唐朝,写茶的诗歌通常清明高远,但到了宋朝就有例外之作,茶烟里也有悲伤。陆游的诗一向豪放高迈,可是他的一首茶诗却很悲凉,我们和他的另一首酒诗来一起看:
一 壶 歌
长安市上醉春风,乱插繁花满帽红。
看尽人间兴废事,不曾富贵不曾穷。
渔家傲(寄仲高)
东望山阴何处是?往来一万三千里。
写得家书空满纸,流清泪,书回已是明年事。
寄语红桥桥下水,扁舟何日寻兄弟?
行遍天涯真老矣!愁无寐,鬓丝几许茶烟里。
仲高是陆游的堂兄,陆游在一万三千里外给兄弟写家书,显然是泡了一杯茶慢慢地写,写到信纸满了,想起接到回信已经是明年的事,不禁流下两行清泪。寄语红桥桥下的水,哪一天才能驾扁舟去找我的兄弟呢?走遍天涯的我真的老了,忧愁难以成眠,白发在袅袅的茶烟里飘飞呀!
可见,茶虽能解忧去闷,对相思的忧伤也是无能为力的。
到了宋朝,几乎所有的大诗人都善于喝酒饮茶,也都留下茶酒的诗歌,除了苏东坡、陆游,我们现在来看看黄庭坚和杨万里。
寄黄几复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持家但有四立壁,治病不蕲三折肱。
想见读书头已白,隔溪猿哭瘴溪藤。
咏茶(下半阕)
风舞团团饼,恨分破,教孤另,金渠体净。只轮慢碾,玉尘光莹,汤响松风,早减二分酒病。味浓香永,醉乡路,成佳境。恰如灯下故人,万里归来对影。口不能言,心下快活自省。
黄庭坚是品茶的行家,到了晚年因为身体的关系,不再喝酒,他在被贬到黔州路上写信给哥哥,曾说:“中年畏病不举酒,孤负东来数百觞。唤客煎茶山店远,看人获稻午风凉。”可见喝茶喝酒都是人生中很好的品味,如果光从身体的利益来说,茶是胜于酒的。
宋朝诗人杨万里可能与酒无缘,他的诗充满禅趣,却没有提到饮酒的情景,我们选一首他的茶诗:
饮茶诗
鹧鸪碗面云萦宇,兔褐瓯心雪作泓。
不待清风生两腋,清风先向舌边生。
宋朝饮茶风气盛,所以写茶的诗歌很多,在比例上,唐代诗歌中,茶只偶尔出现,到宋代,每一诗家都有茶诗,也可看到茶已真正进入生活了。宋代的大学者、理学家、大诗人朱熹,也喜饮茶酒,可能是一般人不知道的,我们来看他写酒和写茶的诗:
醉下祝融峰作
我来万里驾长风,绝壑层云许荡胸。
浊酒三杯豪气发,朗吟飞下祝融峰。
饮茶
仙翁遗石灶,宛在水中央。
饮罢方舟去,茶烟袅细香。
朱熹曾经长时间隐居在武夷山五曲隐屏峰下,筑“武夷精舍”,武夷自古就是有名的茶乡,居住其间的朱子,爱喝茶也是很自然的事。
另一位宋朝诗人林逋,曾写过“众芳摇落独鲜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山园小梅》的名句。他认为只要能沉醉于美好的生活,就可以“不须檀板共金樽”,不用饮酒也可以醉了。我们来读一首他的饮茶诗:
石碾清飞瑟瑟尘,乳香烹出建溪春。
世间绝品人难识,闲对茶经忆古人。
我们从唐宋诗人的茶歌酒诗里,能品味到心灵的想象与飞扬,并不必一定有什么丰功伟业,而是要从生活的近处着手。当然,喝酒喝到豪气干云,心怀磊落,那是好的,一旦喝到“举杯消愁愁更愁”,“但愿长醉不愿醒”就很可悲了。
茶就没有这些问题,茶不但能助诗兴,也可以起禅心,这就是为什么历代禅宗寺院里都有品茶习惯的原因。
茶酒原非一家,茶可多饮,酒宜少酌;茶使人清明,酒令人昏沉;茶使人平静,酒令人亢奋;茶出尘,酒入世……
近些年来常在媒体上,看到台湾同胞纵酒的情形,假酒横行,昏人满路,喝最昂贵的酒,行最低俗的事,令人痛心。在古代,吴王孙皓就常以茶宴招待群臣,到了东晋陆纳看到当时的世风奢侈,力倡以茶果宴代酒宴,以挽救社会人心。唐朝的时候,茶宴盛行,天子庶民都很喜欢,参加茶会的人赏花、吟诗、听琴、品茶、清谈,成为当时的社会风气,对文化艺术的提升有很大的功效。
宋朝除了茶宴茶会,还加上焚香、点茶、挂画、插花等。
今日社会的奢侈之风犹胜于东晋,所以我们应提倡淡雅、简朴、有文化的生活,以茶代酒可能是一个好的开始,因为我见过善喝酒的人,喝了酒还有文化的很少,而善品茶的人,不但都有文化,还懂得生活。
茶心与禅心不二,曾与茶圣陆羽为至交的皎然和尚,就是品茶的高人,他曾与陆羽饮茶后写下“九日山僧院,东篱菊也黄,俗人多泛酒,谁解助茶香”的名诗。
皎然甚至认为饮酒的人多自私,而饮茶到了很高的境界,就能得道,不须要苦心去破烦恼了。最后,我们来细细品味皎然的《饮茶歌诮崔石使君》,在读这首诗时,最好先去泡一杯好茶来配吧!
越人遗我剡溪茗,采得金芽爨金鼎。
素瓷雪色缥沫香,何以诸仙琼蕊浆。
一饮涤昏寐,情来朗爽满天地。
再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洒轻尘。
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
此物清高世莫知,世人饮酒多自欺。
愁看毕卓瓮间夜,笑向陶潜篱下时。
崔侯啜之意不已,狂歌一曲惊人耳。
孰知茶道全尔真,唯有丹丘得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