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小的时候,常在这里玩耍,高高的前门,仿佛挨着我的家,一蓬衰草,几声蛐蛐儿叫,伴随他度过了那灰色的年华。吃一串冰糖葫芦就算过节,他一日那三餐,窝头咸菜就着一口大碗茶。世上的饮料有千百种,也许它最廉价,可谁知道,谁知道,谁知道它醇厚的香味儿,饱含着泪花,它饱含着泪花。”
一曲《前门情思大碗茶》,令大碗茶的名头家喻户晓。
一个白布棚子,一张长条桌子,几个粗瓷大碗,敞着门,漏着风,依傍着城门楼子,关帝庙的门脸,大碗茶就在风霜雨露里等着你了。
那是老北京城里最低档次的茶馆,人称野茶馆,赶大车的、赶脚的、拉骆驼的、做小买卖的,还有进城来的农民就在这里歇脚,卖的是大叶茶,最好的也不过是高末。但因为价廉,解渴,又滋润奔波的身心,成了百姓们最乐意待的地方。
也有挑着担子沿街卖的大碗茶,卖的人多半是老头,或者是半大的孩子。那挑子一头是一个短嘴、大肚的绿釉大茶壶,壶身包上棉套,另一头是荆条篮子,篮子上盖块布,布底下是几只老粗碗。为了与大瓦壶的重量达到平衡,往往会再压上一块大砖头,有的还预备几个小马扎。谁要是喝茶,他们就恭恭敬敬摆下小板凳,请客人坐下,捧过去一大碗酸枣叶子泡的茶。
这样的风情画貌,饱含着过去穷苦民生的念想,带着珍惜的心境,把茶叶里的那份质朴传达了出来。
茶叶诞生以来,曾经一度成为贵族们把玩的珍品,斗茶、茶宴,更是借茶滋长了奢靡的风气。但在普通百姓眼里,茶,就是开门七件事里的一件,它平常、平等而朴素。也许不名贵,也许不新鲜,也许不气派,但它省却了繁文缛节,抛开了势利分别,喝的就是这个茶的本味,这份平易、透脱和自在。大道两旁、车船码头、半路凉亭,直至车间工地、田间地头,一碗茶泡上一整天,日子也过得坦然自尊。
岭南人喝茶不是这么喝,他们最出名的喝法是功夫茶。
功夫茶起源于宋代,在广东的潮州府(今潮汕地区)及福建的漳州、泉州一带最为盛行,是对唐、宋以来品茶艺术的承袭和发展。在潮汕本地,家家户户都有功夫茶具,每天必定要喝上几轮。即使侨居外地或移民海外的潮汕人,也仍然沿袭着品功夫茶这个风俗。可以说,有潮汕人的地方,便有功夫茶的影子。
在北方人眼里,功夫泡比较累,不习惯的人会称之为“矫情”、“小家子气”。苏辙就曾做诗感叹:“闽中茶品天下高,倾身事茶不知劳。”
但实际上,功夫茶有着它自己的意思。而这意思若和大碗茶来比较的话,实在是说的一个道理。先来看它的泡法。一般是主客四人,主人亲自来操作。首先要点火煮水,水开之后要拿水来暖杯,第一泡水要倒掉,为的是把茶叶唤醒、温润,而不喝茶的风尘。第二泡水泡茶后,要用滚烫的水来淋浇茶壶,目的是内外相激,气韵彻里彻外。待到茶壶上的水一干,就可以斟茶了。
斟茶的时候,四个茶杯围在一处,以冲罐巡回穿梭于四杯之间,直至每杯均达七分满。此时罐中之茶水亦应刚好斟完,剩下的余津还需一点一抬头地依次点入四杯之中。潮汕人称此过程为“关公巡城”和“韩信点兵”。这时四个杯中的茶量、茶色都均匀相同,示为公平公道。最后,主人将斟好的茶,双手依长幼次序奉于客前,先敬首席,然后左右来宾,自己最末。
如果到岭南,会发现这么繁复的技艺,在鼓浪屿的渔民家中,也就是寻常喝法。
方法途径不一样,喝到口中的茶却是一样的香,那茶叶里含藏的茶道是一样的平凡。
这让我想起那不识字的惠能,站到了禅宗五祖弘忍的面前,说要学得做佛之法。弘忍试探他,说道:你是个南蛮子,怎么做得了佛?惠能答道,人有南北之分,佛性本无南北。
又有人问惠能,念佛求生西方,到底能不能去啊?惠能一语惊雷:东方人造罪,念佛求生西方;西方人造罪,念佛求生何国?!
人有迷悟两种,法无东西二般。 茶香,茶味,茶道,不也是这样吗?
高下之分只是途径,在没有品到真正的茶味之前,分别分辨就是舟楫;在突然觉悟到茶道的深义时,功夫泡和大碗茶,又有什么不同?老北京和岭南人,又有什么差别?
讲究和将就,全都是名义相,是喝茶的万千脸孔,而那真正的一颗茶心,却是从容、坦荡和酣畅淋漓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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