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心,最早是学佛过程中,要保持刚开始学佛的那一念。这个“初”字,如《春江花月夜》里那句“江畔何人初见月”里的那个“初”字一样,或者如《三字经》里的开头“人之初,性本善”里的“初”一样,又或者如“人生若只如初见”里的“初”,还或者如《圣经》里的起句“起初,上帝创造天地”的“初”,有一种浅浅淡淡的时间感,让我决意抓住这个字,想一程。
“初心”后来的种种解读,延伸到爱情、理想、事业、梦想,是非常自然的。陈丹燕理解的“初心”是:一个人对自己一直以来或者说是与生俱来的期许,我要成为怎样的人,我期待怎样的世界。张晓风的“初心”,有如华枝春满天心月圆:“我愿我的朋友也在生命中最美好的片刻想起我来,在一切天清地廓之时,在叶嫩花初之际,在霜之凝始,夜之始静,果之初熟,茶之方馨。在船之起碇,鸟之回翼,在婴儿第一次微笑的刹那,想及我。”
初心,可以是最初的想法,最初的判断,最初的梦想,最初的姿态。初心,也可以是最初的承诺,也许幼稚可笑,也许尚不成熟,可是“初心”源于自己对于世界一种朴素的认识。这种朴素,是一种简简单单的美好,平平淡淡的真实。
无论时光如何流转,有些东西早已立在那里。在我们来之前,它在,在我们的生命里,它可以一直在。走过万水千山,它仍在。那些看不见、听不着、无字无据、无依无凭的,总在。
初会,初见,初遇,初晴,初雨,初雪,初初相遇,华灯初上,和好如初,鸿蒙初辟,总有那么多的初事初物,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一生的初是童年,一年的初是春天。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在每一年的春天,早早有人在盼着茶。头芽,新茶,毛尖,叶芽,第一泡,明前,无一不是春天的滋味:新亮的,鲜绿的,轻盈的,幼小的,娟秀的,柔嫩的,清香的,微甜的,曼妙的,萦绕的,荡漾的,醉人的,慵懒的……一个茶字,用好山好水养出来,姿态万千:西湖龙井、顾渚紫茶、午子仙毫、黄山毛峰、信阳毛尖、平水珠茶、涌溪火青、仙人掌茶、永川秀芽、休宁松萝、恩施玉露、都匀毛尖、老竹大方、安吉白片、太平猴魁、庐山云雾、安化松针、日铸雪芽……山水在,茶在,茶的滋味仍在。用味觉和嗅觉感知山水,用身体和记忆认取茶味,茶一直在那个原来的地方等我们,像一个千年不变的许约,一啜一饮,深入舌尖上的山山水水,故乡梦乡。那些妙茶,形如初,色如初,味如初,魂如初。
而逆生长的普洱茶,在光阴里未曾走失。
一山一味,班章、易武、冰岛、昔归、景迈、老曼峨、大雪山……普洱茶有着极强的识别性。品饮生茶,山味原味真实可感,细微的气息、转折、苦味、力度,与舌尖、口腔、喉咙和身体交会,熟若初识,千年不变。一饼普洱茶,在时光里渐行渐远,我们用一壶沸水,便可召回最初的样子。它用茶气、香气和滋味答复你,来自哪座山,哪一年。平日看上去干枯的条索,在反复冲泡之下,叶底仍可恢复最初叶芽的样子,叶脉清晰可辨。这是坚刚的茶,不知是岁月收藏了普洱,还是普洱收藏了岁月,抑或是普洱与岁月互相交手,或者握手言和。
不夜侯,涤烦子,以茶观人,大约也可馈赠一份饮茶的初愿:简单的,消解的、闲适的,澄澈的,快活的,明悟的,珍惜的,诗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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