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箐海拔在1800米左右。去梅子箐的路,不如去永德的另一片较为知名的茶山忙肺好走。沿途曲折弯绕,还有漫天尘土。刚进梅子箐村,入口处立着一块石碑:“春回福地,碧水满盈留真龙,紫气东来,人文集萃定乾坤。”似乎作为一种能指,在提示来到这里的客人:这个地方其实并没有那么简单。梅子箐村的街道并不宽阔,房屋沿街道排开,街道一边有小卖部和一片相对平整宽阔的场地。 光看村庄的样貌,不会给你太多期待,甚至可能会感到有些失望。
这样的“平凡外表”之下,却藏着自然造化之下的一片钟灵毓秀。
走进茶农家,一片片青绿的鲜叶摊晾在晒场上, 像软化的翡翠,明亮了双眼。旁边有已经揉搓成茶条,在晒场上晾晒的晒青毛茶。晒青毛茶按照自己的采摘地点,被主人家分了类。主人向我们介绍:“这是生长在其它茶地的茶,这是锅底塘的茶”。
抓了一泡梅子箐“其它茶地”的茶来冲泡,柔婉的香甜感是第一印象。又拿了一泡梅子箐锅底塘的茶来,沸水冲茶,茶汤的黄亮色泽在公道杯中释放,梅香隐隐流动在茶汤中,清甜凛冽。茶汤香甜绵柔,没有“梅子流酸溅齿牙”,却有梅香流齿牙。味虽然清淡,却余韵悠长, 锅底塘的茶,可以用“此茶味淡重如荷”来形容。清香绵甜感,类似于冰岛。
到一个地方,一定要看茶园,总感觉这样,我跟茶才能建立起一种“推心置腹”的交流关系。请茶农大姐带我们逛茶园。茶园隐藏在村庄平实的外表下,隐藏在崎岖的道路中。梅子箐的山并不高,却玲珑有棱角,类似于云南文山和广西一带的山。
锅底塘是梅子箐的核心产区,在梅子箐的地位相当于老寨在冰岛。相比梅子箐其他地方的茶,锅底塘茶的价格更贵。在这里,一片片茶树蓊郁于山野。青山如黛, 白云像浮萍一样飘在明净的蓝天上,显得有层次又开阔,构成一幅有律动感的画面。我边走边拿起相机记录眼前的灵动画面,小孩坐在茶树上,看见我的相机,笑着说:“闪光灯闪到我的眼睛了”。这里,虽然是山野,却让人感觉有一种能量和气韵在流动。
陆羽在《茶经》中这样说过:“上者生烂石,中者生砾壤,下者生黄土”。按这样看,梅子箐的茶,至少也属于陆羽说的“中者”。
从茶园回来,茶农大哥把我们带到他的表哥家, 他的表哥是位老师,家里有古树茶。在行走锅底塘茶园的过程中,我也看见这位老师大哥挂牌的古树茶,喝起来汤甜水滑,就跟他买了一些。回来后,老师大哥跟我说,有一袋茶因为炒的时候没注意,所以糊片比较多,让我注意一下。当时没留意,一天,把茶打开来泡。茶汤柔顺绵甜,但是因为沾了烟火气,就掩盖了茶本应该有的完美。在这之前,我还把梅子箐的茶推荐给大学时教过我,让我跑茶山时顺便帮买些春茶的美女老师。回来后没有开过汤就直接把茶寄给了她。急忙向美女老师道歉,她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话:“更重要的,是茶背后的故事,茶里,有你的故事。”茶的领域对我的老师而言,是相对陌生的,虽然年轻,但已经是博士和副教授的她却愿意弯下身来学习,不带丝毫傲慢自满感。并且,相比现在茶界“以茶为名”来装饰自己的所谓“格调”,以及“以茶谋利”。我的老师让我看到一份谦和与平淡清悦。我跟买茶的老师大哥又让我看到古茶树与人的关联。跟大哥说了一下,大哥态度很谦和。说一定会进行整改,尽量让茶趋于完美。
茶和很多事情一样,真的不能看表面。 一天,趁爸爸在家,约他喝了两泡茶,他说:“这个茶就是炒的时候炒过了一点,但绝对是古树茶。”我问:“怎么判断?”爸爸向我解说:“你看,这个叶片锯齿很明显,而且相对来说,叶片比较薄,其实叶片肥大的未必是古树茶。这就像老年人和成年人,年纪大的人肯定看上去就不会那么健壮。树龄大的树和树龄偏小的树也是这个道理。”这样形象的解说刷新了我的认知。而且,因为有了之前的小插曲,这些茶喝起来就更觉得生动有韵味。
又过了一段,再用陶壶泡。火味渐去,茶味渐出。黄亮的汤色像色拉油,汤甜香幽,让人又感受到那份山野草木之清灵。很多时候,人容易执着于茶本身,反而容易局限,也在表现和言说茶时少了那份生动。然而,跳出茶看茶,也许会看见更多元的东西,茶,因此才会变得更加立体灵动,更加有趣和丰满。因为自己的喜好,我听过很多关于茶的所谓讲座和言说。让自己印象最深刻的。其实还是来自于跳出茶看茶,用自己在其他领域的经验来对茶进行阐述的叙事。弗雷泽在他的著作《金枝》中说过:“物的传记可以使本来暧昧不明的东西浮现出来,在文化交流的过程中,物的传记可以证明人类学家经常强调的一个观点:和接受外来思想一样,接受外来物品的过程中重要的不是它们被接纳的事实,而是它们被文化重新界定并投入到使用中去的方式。我相信理论是短暂的,记述的事实则具有永久的价值。”相对于看各种各样的茶艺表演,听各种所谓“品茶术语”,看各种人们赋予茶的美好言语与感受,学各种关于茶的理论知识……也许更需要真实的行走与跳出茶看茶。
因为被梅子箐的茶吸引,后来一个人去永德途中,又绕进梅子箐一次。这次没有去看锅底糖的茶,而是去了一位阿姨家。阿姨很热情,拿出茶具让我自己泡,还拿出小零食水果让我吃。打消了我一个人跑茶山的陌生感。她向我介绍:“这是梅子箐的浪底垭口茶,喝起来也还可以,一些外地来的客人也跟我拿了一些。”
这次喝的茶,虽然不像锅底塘茶那么香,但是回甘很快,汤感饱满厚重。阿姨边跟我聊天边说:“其实我也不懂茶,就是试着做,如果你不喜欢也可以不买,你今天可以在我家吃饭,一个人就在我家住得了。”对茶的卖相、名字、放置方法等等,我还是比较嫌弃,所以没有买,表达歉意后告别。 可是回去的途中,嘴里却一直在回甘生津。等我到达永德县城后在餐厅吃饭,喝一口白开水都是甜的,就像喝糖水。后悔自己当时没有买一些回来。阿姨是比较质朴的,给我喝的茶虽然有很多不足,但是也有自己的优点。“甜”是梅子箐茶一直给我传递的印象,据说,梅子箐的茶,叶梗那里都有马蹄,这也是泡茶时,我发现的显著特征。
梅子箐,不仅仅是一个地点,这里,同样有关于人、行走和物件的故事在流动,尽管看起来很平实,却立体生动。对我而言,也是行走茶山过程中新增加的体验,扩展并更新着自己对茶的认知,透过这里的一片树叶,还可以看出:除了“昔归,冰岛”,临沧也有不少产好茶的地方,从生长环境到形貌到滋味,再扩展到相关的人和事,它们各有千秋。在茶路上,我们不仅可以跳出茶看茶,是否也可以跳出所谓名山茶,去寻找并遇见不同的茶,来感受这种带着不忘初心与不期而遇意味的惊喜呢?
引用郑子语先生在文章《随遇而饮》中的话作为结尾:“人有人的际遇,茶有茶的归属。天南地北,不同的茶,被不同的水冲泡,被不同的容器接纳,被不同的人遇到。随遇而饮,方才能遇到好茶。若是带着非某茶不喝的决心,那茶即便是好茶,也不是自己所期待的茶,自然有落差,结果就是‘不对'的茶了。随遇而饮,你才能在一杯茶里,领会到一方水土一方风情,感受到随遇的妙处,认识这‘一方人'的丰神俊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