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建社会里,皇帝是最高统治者,一切最好最美的东西皆献帝王享用。茶是清俭的东西,当民间开始饮用时,宫廷虽偶尔为之,但还没有十分重视。唐代已有贡茶,故卢全诗云:“天子须尝阳羡茶,百草不敢先开花。”陆羽也谈到过王公贵族之家饮茶必二十四器皆备,而且要金玉具器的情况。从唐代出土的茶具看已相当豪华,贵族尚如此,皇室自然更胜一筹。不过,总的来说,唐代的宫廷虽有饮茶习惯,从文化意义上并未给人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
唐朝是文人,隐士,僧人领导茶文化的时代,宋朝则不然,由于自五代起,和凝等宰辅之流即好饮茶,宋朝一建立便在宫廷兴起饮茶风尚。宋太祖赵匡胤便有饮茶癖好,因而开辟宫廷饮茶的新时期。历代皇帝皆有嗜茶之好,以致宋徽宗还亲自作《大观茶论》。这时,茶文化已成为整个宫廷文化的组成部分,皇帝饮茶自然要显示自己高于一切的至尊地位,于是贡茶花样翻新,频出绝品,使茶品本身成为一种特殊艺术。宋人的龙团凤饼之类精而又精,以至每片团茶可达数十万钱,可以想见,这种茶的玩赏,心理作用早已大大超出它的实际使用价值。它虽不能看做中国茶文化的主流和方向,但上之所倡,下必效仿,遂引起茶艺本身的一系列改革,因而也不能完全否定。
饮茶成为宫廷日常生活的内容,考虑全国大事的皇帝,官员很自然地将之用朝仪,自此茶在国家礼仪中被纳入规范。至于祭神灵,宗庙,更为必备之物。唐代茶人大体勾画出了茶文化的轮廓,各阶层茶文化需要各层人土进一步创造。宋朝可以说是茶文化的形成时期。宋代团茶历南北宋,辽,金,元几代,直到明代方废,领导茶的潮流长达四五百年,不能说宋代宫廷对茶文化没起作用。关于宋代宫延茶文化的具体情况,在第三编还要分论,此处仅就其发展过程概述一二,这便要从北苑建茶和“前丁后蔡”等贡茶使君说起。
宋代贡茶从南唐北苑开始。北苑在南唐属建州。其地山水奇秀,多寺院名胜,又产好茶,故自南唐便为造茶之地。《东溪试茶录》载:“旧记建安都官储三十有八,自南唐岁率六县民采造,大为民所苦。我朝自建隆以来,环北苑近熔,岁取上贡,外熔具还民间而裁税之。”可见,北苑原是南唐贡茶产地。唐代的饼茶较粗糙,中间做眼以穿茶饼,看起来也不太雅观,所以南唐开始制作去掉穿眼的饼茶,并附以腊面,使之光泽悦目,宋开宝年间下南唐,特别嗜茶的宋太祖一眼便看中这个地方,定为专制贡茶之地,宋太宗太平兴国(976-983年)年初,朝廷开始派贡茶使到北苑督造团茶。为区别于民间所用,特颁制龙凤图案的模型,自此有了龙团,凤饼。宋朝尚白茶,到太宗至道年间又制石乳,的乳、白乳等品目。不过,宋代龙凤团茶所以被格外艺术化并留名于后世,还是因为有了丁谓,蔡襄这两个懂得茶学、茶艺的贡茶使君。
丁谓,字谓之,苏州长州人。为人智敏,善谈笑,尤喜诗,于图画,棋奕,音律无所不通。好佛教,慕道士,曾为朝廷营造宫观及督山陵修建之事。可见,丁谓有一般茶人应有的文化修养。但其人狡黠,“好媚上”,用现代话说是个马屁精,所以并无茶人高洁的品质。正是这样一个既像茶人,又不像茶人的贡茶官,才能造出奇巧的“茶玩意儿”。太宗淳化年间,丁谓为福建采访使,大造龙团以为贡品。真宗时,丁谓又掌闽茶,并撰《茶图》,详细介绍建茶采造情形。因此世人皆知建茶之精。
蔡襄,字君谟,同样是个能文能诗的人,还是书法家,为当时书家第一。但人品与丁谓恰相反。丁谓爱顺着皇帝的意思说好话,蔡衰却专爱挑皇上老儿的毛病,他曾为谏官,并进直史馆,丁谓专建议皇帝多花钱,什么封禅修陵之事,皇上还怕没钱,丁谓总能搜刮得足够钱财,满足皇帝奢好。蔡襄则专劝皇帝节俭,为翰林学士,三司使,较天下盈虚出入,量力制用。丁谓慕佛、道,但并非去悟禅理、明道德,而是搞巫蛊之事。蔡襄不大信天命说“灾害之事,皆由人事”,劝皇帝多做好事,他两次知福州,曾开海塘,溉民田,减赋税,修提岸,植松柏七百里以护道路,阅人为之刻碑纪德。蔡与朋友交重信义,朋友有丧,断酒肉而临位痛苦。范仲淹等四人因受循被贬他作《四贤一不肖诗》,不仅宋人流传,而且辽朝都敬佩。韩琦,范仲淹进用,他向皇帝进贺。其气质、品德很像“茶圣”陆羽。所以,虽有“前丁后蔡”之说,丁谓只算得上茶官,蔡襄才是真正的茶人,并深得饮茶要旨。他曾作《茶录》,分上下篇。上篇专论茶,正式提出色,香、味需并佳,指出饼茶以珍膏油面,于色不利:饼茶人龙脑,夺其清香;茶无好水则好茶亦难得正味。所以,他所介绍的并不是朝廷的龙团凤饼,而是建安民间试茶的工夫。下篇论茶器,专讲煮水、点茶的器皿,特别强调茶碗色泽应与茶汤色泽协调。人们只知蔡襄为小龙团的创始人,以为与丁谓一样只知奇巧,其实正是蔡襄对宋代团茶制法提出许多相反的看法。
龙团、凤饼与一般茶叶制品不同,它把茶本身艺术化。制造这种茶有专门模型,刻有龙凤图案。压入模型称“制銙”,銙有方形、有花銙,有大龙銙、小龙銙等许多名目。制造这些茶程序极为复杂,采摘茶叶需在谷雨前,且要在清晨不见朝日。然后精心拣取,再经蒸,榨,又研成茶末,最后制茶成饼,过黄焙乾,使色泽光莹。制好的茶分为十纲,精心包装,然后入贡。《乾淳岁时记》载:“仲春上句,福建酒司第一纲茶,名北苑试新,方寸小銙,进御只百辆,护以黄罗软渣,藉以青弱,裹以黄罗夹袱,巨封朱印,外用朱漆小盒镀金镜,又以细竹丝织复贮之,凡数重,此乃雀舌水芽所造,一銙值四十万,仅可供数瓯之啜尔。或以一、二赐外邸,则以生线分解,转遗好事,以为奇玩。”这种茶已经不是为饮用,而不过在“吃气派”。欧阳修在朝为官二十余年,才蒙皇帝赐一饼,普通百姓怕连看上一眼都不可能,这种奢靡之风虽不足取,但那精巧的工艺反映了劳动者的智慧,虽不能代表中国茶文化的主流,却也是茶艺中的一种创造。
宋朝贡茶不只龙凤茶,还有所谓京挺的乳,白乳头、金睛面、骨头、次骨等。龙茶供皇帝、亲王,长公主,凤茶供学士,将帅,的乳赐舍人、近臣,白乳供馆阁。
宋朝贡茶数量很大,岁出三十余万斤,凡十品。这给劳动者带来极为沉重的负担,而一些官吏却因此而升官加爵,据《高齐诗话》载,宋朝郑可简因贡茶有功,官升福建路转运使,后派其侄去山中催收贡茶,而让其亲子进京献茶,其子因而得高官。于是全家大摆宴席庆贺,郑可筒作联,说“一门侥幸”,而其侄不服,则为下联,说“千里埋冤”,那些为贡茶终日劳苦的百姓更不知有多少冤屈。苏轼曾以唐朝为杨贵妃进荔枝的故事讽谏宋朝茶贡之奢靡,题为《荔枝叹》,诗云:“君不见,武夷溪边粟粒芽,前丁后蔡相笼加。争新买宠出新意,今年斗品充官茶。吾君所乏岂此物,致养口体何陋耶!”苏轼也好茶,是土人茶文化的带头人,据说苏轼与蔡襄斗茶,蔡襄用的自然是著名团茶、上等好水,但比赛的结果却出乎意外,苏轼取得了胜利。看来,蔡襄虽是著名茶人,却难免沾染宫廷风气。
宋代宫廷茶文化的另一种表现是在朝仪中加进了茶礼。如朝延春秋大宴,皇帝面前要设茶床,皇帝出巡,所过之地赐父老绫袍、茶、帛,所过寺观赐僧道茶,帛。皇帝视察国子监,要对学官、学生赐茶,《梦溪笔谈》载,宋代礼部贡院试进士,“设香案于阶前,主司与举人对拜,此唐故事也。所坐设位供帐甚盛,有司具茶汤饮浆。”接待北朝契丹使臣,亦赐茶,契丹使者辞行,宴会上有赐茶酒之仪,辞行之日亦设茶床。更值得注意的是,宋朝在贵族婚礼中已引入茶仪。
《宋史》卷一百一十五《礼志》载:宋代诸王纳妃,称纳彩礼为“敲门”,其礼品除羊、酒、彩帛之类外有“茗百斤”。后来民间订婚行“下茶礼”即由此面来。这样,便使饮茶上升到更高的地位。朝仪中饮茶不同于龙团凤饼,它已是一种精神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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