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说,自己一生所有的创作都源自《红楼梦》和《金瓶梅》。两部旷世之作仿佛两位绝色佳人,一是大家闺秀,一是青楼头牌,前者常被人津津乐道,后者则因为不符合传统道德标准,哪怕美若天仙艺压群芳,也永远“不登大雅之堂”,偶尔才被羞答答地提起。看过《金瓶梅》的都不免为它叫屈,也许其中确有陋俗,但从再现社会生活的角度,称之为经典亦不为过。就以“品茶”来说,《金瓶梅》中描写之丰富生动,丝毫不逊于《红楼梦》。
《金瓶梅》中“品茶”之多,令《红楼梦》无法企及。一人独品,两人对饮,众人聚饮,应有尽有。比如第三回中“胡桃松子泡茶”、第七回中“蜜饯金橙子泡茶”、第十二回中“盐笋芝麻木樨泡茶”,第七十三回中“土豆泡茶”等等。《金瓶梅》产生于明代,《红楼梦》问世于清代,时代背景不同,饮茶的风俗也大不一样。《金瓶梅》时代,恰逢饮茶风俗从“烹煮法”向“冲泡法”的过渡和转换时期。直到清初,饮茶才只泡不烹。因此,《金瓶梅》中很少喝清茶,必须要加入鲜果、花卉等配料,然后沏入沸水,喝茶的时候要把这些配料一并吃掉,有时候配料有二十余种之多,大有喧宾夺主之势。比如第六十八回:“用瓜仁、栗丝、盐笋、芝麻、玫瑰泡茶”。这也是《金瓶梅》和《红楼梦》在“品茶”方面最大的不同。拥有如此美好的茶事,或许也是张爱玲之所以钟情《金瓶梅》的原因之一。
明朝人吃茶,所放配料是十分考究并有所拣选的。高濂在《遵生八笺》中说:“茶有真香,有佳味,有正色。烹点之际,不宜以珍果香草杂之……若欲用之,所宜核桃、榛子、瓜仁、杏仁、榄仁、栗子、鸡头、银杏之类,或可用也。”顾元庆《茶谱》云:“花多则太香而脱茶韵,花少而不香而不尽美。三停茶叶一停花,始称。”如今,我国汉族地区早已不见果品泡茶,但藏族和云南纳西族还吃“酥油茶”,要放盐、糖、花生米和核桃肉。云南白族的“三道茶”,要放红糖、核桃仁、花椒、蜂蜜等。但是,文人墨客却不好如此饮茶,因为茶有真味,果品会夺其香、夺其色、夺其味,如何共饮之?
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茶,可以救人命,因此而伟大。张爱玲认为:“美的东西不一定伟大,伟大的东西总是美的。”茶之美,毋庸置疑。“人生最大的幸福,是发现自己爱的人正好也爱着自己。”张爱玲说这就是大美之至。不同的人喝茶,追寻的是不同的境界。有的追求口感,有的享受回味,有的希望以茶静心或得到开悟,还有的则把茶当做无话不谈的知己倾吐心声。人与茶相知相惜,最美之处便在于:找到你懂它、而它也懂你的那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