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无名花茶
2010年的冬天,一个人坐火车到沈阳办事,凌晨一点多到站,背着自己的登山包,从火车站往酒店赶。当时恰逢人生中低潮之时,家庭、事业、感情都不顺利,心如死灰一般。
接近零下三十度的低温,走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又困又饿,苦不堪言,居然又飘起了雪。啐,都谈不上难过或是伤心,只是麻木,对身边发生的事情都没什么感觉。更别说喝茶、画画、弹琴,这些功夫在当时都早已弃于一旁,只是行尸走肉罢了。
走累了,看到路边有一个「驴肉饺子馆」,我放下包,准备进去吃点东西。接近凌晨两点,饭馆里空无一人,连老板都不知道在哪里。我放下包,抖掉衣服上的雪,喊了一嗓子。
有人吗?
一个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的阿姨走出来,看见风尘仆仆的我,愣了一下。
我刚开口想要菜单的时候,阿姨说话了。
「饿了吧,阿姨给你做饭去。」之后给我倒了一杯茉莉花茶。
妈的,当时我的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流。一杯热茶飘着氤氲的雾霭,香气扑鼻。我摘掉手套,用冻得粉红的双手捧着茶杯,全然顾不得双手已经烫的生疼,只是一个劲的掉眼泪。我喝了一口茶水,暖意从口腔蔓延到全身,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对生活又重新恢复了知觉。
后来,阿姨端上来两盘驴肉饺子,坐在对面的桌子上看我吃完。问我去哪,开着自己的电动车把我送到了酒店,收了我十块钱。
后来临走的时候,我用钢笔画了一幅画,画面是我的背影,桌上两盘饺子,一杯茶,阿姨坐在对面,送给了饺子馆。
低潮之时,有贵人相助。沈阳饺子馆里,一杯不怎么上档次的茉莉花茶,是我喝过最治愈、最好喝的茶之一。
茶能救人于低潮,美哉。
二、西湖龙井
上高中的时候,文科班总共二十五个人,只有五个男生,理所应当的成了被保护的珍稀动物。还好,我们五个并坐在最后一排的男生玩的非常好,也跟女生处得来,大家其乐融融。到现在,我们高中同学聚会,基本还是「教室后两排」的聚会,五男五女。
虽然在北京,高中生活也是不轻松的,尤其是高三那一年。
每个班,总要有一个人负责开教室的门,那个人一定要来的特别早。当时我们班的这个「钥匙官」,就是坐在我前面的女生。其实我们「后两排」的人,基本也是班里成绩最好的一批人,但是高三谁也不得轻松。
也不知道怎么的,大家就莫名其妙地养成了一种默契,有几个女生,总比我们来得早些。而我和几个男生,似乎总是晚到那么一点,每天到校进班的次序都差不多。
而最让我感动的,就是高三每天踏着朝阳走进教室的时候,就看到那几个熟悉的面孔坐在教室后面。我对着他们招手,说:「早上好!」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好!」
一来一回,每一天都这样开始。
坐到座位上,我的茶杯里已经沏好了一杯西湖龙井,我祖籍江苏,好这一口,姑娘们比我们还清楚。
现在,我早已经记不得那些茶叶品相如何,香气好坏,口味浓淡。但刻印在记忆深处的,是那每天早晨一来一回的早上好、桌子上的一杯热茶,以及那个,坐在我前面,每天晚上一起锁门的姑娘。
这高三教室里的热茶,是我记忆中,最好的茶之一,美哉。
三、安溪铁观音
家父喝茶,最爱铁观音。
2011年我因公务离家一年,远赴云南边陲,其间不能归来。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和朋友聚会,为我送行,折腾到很晚。早晨七点的飞机,我凌晨三点才到家。当我回到家推门的时候,发现门厅里还亮着昏暗的灯光,才发现父亲还坐在屋子中央,等我回来。
我放下包,满身酒气,坐在父亲对面。
生铁打制的炭炉,旁边是烧至透红的回火炭,水桶、茶煲都在其旁,我知道父亲这是要泡茶为我送行了。
父亲指指旁边的锡罐,让我打开。我拧开盖子,「嘭」的一声,我知道这是家中珍藏的安溪旧茶,是父亲中午亲手回火焙制的,我最喜欢的口味。
烧水,沏茶,父亲品饮功夫茶三十多年,手段极为熟练。先烫茶壶,再往茶壶里放茶。放茶叶看似简单,其实学问无数,先放小叶,再放茶末,最后放入大叶,没有几年的历练,光放茶这一关就过不去。茶叶放的不好,口感就会逊色,有些茶友说喝铁观音喝不出甘甜的味道,问题多半出在放茶的步骤上。
甘中带甜,香气馥郁持久,清高隽永,灵妙鲜爽,怕是我今生喝过的,最好的铁观音。
茶喝了快一个小时,父亲一语不发,我就看着他默默地泡茶、喝茶。
后来,就是这套茶具,与我在云南山上度过了一年的时光。那段日子喝过的每一泡生熟普洱、景颇苦茶或是德昂酸茶,就都有了家的味道。
啜英咀华二十年,茶叶的「韵味」究竟在哪,这时,我才真的明白。
那天晚上的安溪铁观音,最好的茶、最好的人、最好的气氛,怕是我今生再也无法超越的绝妙体验,这次没有之一,美哉。
一杯茶寄情山水,于自己、于朋友、于家人,都会有独特的意义,也是因为这些意义,茶才成为好茶。一杯茶的「韵味」,在自己的心,而不在茶叶本身。
这也是,喝茶最吸引我的地方。
(责任编辑: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