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和茶相约,注定无缘:每次,我来时,茶还没发;我走后,茶又绿了。待我风尘仆仆再次赶回山里,茶芽已失,绿叶成荫,茶籽满枝。
混迹红尘的游子,不是来得太早,就是归得太迟。
无言独立山里,只有鸟儿满山遍野地叫着,叫出千种依恋万种难舍。只有茶树,在无边的丝雨中,立尽山头,含着不尽的情态。
茶最美的时节,总是那么短,风一阵雨一阵,已经如烟而失。
谷雨清明,也已消失在树梢的尽头。
那时,是多好的节气啊:雨还很薄--不,不是薄,是嫩,嫩得如昨晚一个含情脉脉的梦,嫩得如十八岁女子脸上微微的笑,嫩得如清亮的露珠和雨后的月光。
这时,茶冒芽了。那真叫芽啊,从青绿的茶枝上爆出,鹅黄色,俏俏的。随着一夜春风和春雨的滋润,茶就长长了,没展开,米粒那么大,当然没有米粒肥胖。它纤细,苗条,修长,洁净,如刚刚沐浴过的女孩,从头到脚没一点污渍,没一点瑕疵。
早晨,露珠总那么多,那么密,那么洁净清亮。每一粒茶芽上,都挑着一颗露珠。
古代的女子,总在发髻上簪一朵珠花,或一支玳瑁。茶芽们不,她们挑一朵露珠,是天然的坠饰,自然,毫不做作。露珠在晨曦中,发出清淡的光,清净而明朗。
戴着珍珠玛瑙的,是大家闺秀。
茶不是的,她们,是小家碧玉。
谷雨和清明,是茶最好的日子,是茶十七十八岁的年龄,是茶春情初开的时候。她们静静立在春风中,听露在呢喃,听雨在吟唱,听着她们自己内心深处春暖花开的声音。
那时,走回山里的游子,衣衫轻盈,立在茶们面前,她们一定会害羞的,会低眉敛目或悄悄侧目的。谷雨清明前后,茶的心思,总是幽香细细,春色缭绕。
可惜,每次,在外的游子,总是难以归家。
再回去,茶已和瓷结合,过上了平平淡淡的日子。
茶和瓷的结合,是一种你侬我侬的两情相悦,是一种天造地设的绝配。
茶淡淡地铺在瓷杯里,兑上水,山里的泉水,煮沸了,轻轻注入瓷杯中。茶在瓷中,望着瓷,慢慢伸了伸柔软的腰身,如一个婚后的少妇,含情脉脉地注视着瓷。瓷杯围绕着茶,浑厚,淳朴,诚实。
他们一定喃喃细语过。
他们一定倾心诉说着。
茶说,瓷,有你的日子,真的很好很好,很宁静。
瓷说,茶,让我们就这样平淡到老吧。
茶笑了,茶的笑总是那么雅致,含蓄,绝不大声,也绝不肆意张扬。她知道,小家碧玉的生活应当怎么过;她也知道,柴米油盐的日子应当怎么和瓷相处。
陪着瓷,茶把每一个日子过得平淡,过得温馨,过得充满诗情画意。无论是晴日的早晨,或者雪天的夜晚;无论是春日的上午,或者夏日的午后。西窗下,一杯茶,总是一个圆满和谐的日子,充满着淡淡的馨香。
茶,是少妇。
瓷,是书生。
茶水,就是那份平平淡淡雅致安详的日子。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不是歌咏茶的,茶没有那样媚,那样妖。“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也不是歌咏茶的,茶没有那么艳那么俗。“芙蓉如面柳如眉”更不是歌咏茶的,茶纯任天然,绝不修饰。
茶就是茶,如一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女子。她轻盈,优雅,含蓄,平淡,是“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的新妇,是“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的清雅少妇,是“挑灯夜补衣”的持家女子。
少年红颜岁月老,茶和瓷相依相偎,遥遥远去,走向岁月的那边,让我们遥望他们的背影,总感到难以企及,唯有怀念,唯有心向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