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朋友们在茶社聚会。
见众疑,我解释道,因为家中来了朋友,招待大家一起喝茶,平时奉茶的流畅优雅浑然不见,总是在扣壶盖的时候失手跌落,一跌再跌,成此样貌。
众人莞尔。我却心下思索。
一个人慎独,一群人观心。
独自面对的时候,要捧一颗不放逸的心,不能因为无人见,无人监督,就去混,姑息,得过且过。与众起居的时候,要怀一颗不矫饰的心,不能因为有人见,有人观瞻,就来装,表演,粉饰太平。
一个事件的两面,都附着在道上。两面皆是附着,皆不是道。
放逸和矫饰,彼此都不用指责,大家都是造作,不是茶心。
还记得以前父亲教我吹箫。他常常跟我说,吹箫的时候,心要纯净,气要饱满,一口气吹下去,心里要想像那是柱状的气息,它们全部都被运入箫孔,此刻不要想东想西。气息很挑剔,很容易因为你的瞬间溜号而散乱,散乱之后,会无声,会劈音,会高一个八度。
我慢慢地学,仔细地体会。后来果真能够吹出两首完整的曲子。
然后来人,在人前演示。却怎么都不能专心,每每吹半首,哼半首,令他人大笑,问我说,你的音不是箫传出来的,是你哼唱出来的,自知不自知呢?我大惭,怎能不自知?!
又好比表演。电视剧《汉武大帝》播完后,剧组的主要演员曾被央视请到一起,主持人突发奇想,捉弄起张世(台湾演员),让他用田蚡(张世在剧中扮演的角色)的语气和《粉红女郎》里那个捣蛋鬼的语气,分别来念一段词,词曰:臣以为某某必杀之。
那个笑闹的演播棚顿时更加喧嚣,大家都乐,在这种气氛里,张世无论怎样都进入不了田蚡的状态,导演胡玫说让焦晃老师来给你搭戏,你再说。
就在这个同时,焦晃(剧中扮演汉景帝的角色)沉了脸色,虽然他当时还穿着便衣,戴着眼镜,却霎时化作了景帝。张世忍不住还要笑,可是焦晃已无戏言。全场安静了下来。一个敬业的,有内力的好演员是可以转化环境的。于是,田蚡也跟着出现了。
一个好的演员,能够不为舞台、环境、对手所转,不为个人角色所限,自由地在时空人物当中跳跃穿梭,如入无人之境。那里面的瞬时转换需要极大的力量,极深厚的功底,心气沉稳和看破眼前的大智大勇。所以,你面对焦晃的外表,能马上体会景帝的气势。
站在自己的身后看自己。
这是表演的化境。
亦是写作的化境。
若能置身投入,却又能毫无瓜葛,那么,神来之笔就会从倒空的水杯里游刃有余。那不是你在耕耘,是神来之笔借助你的笔势走下龙蛇。
想起我们的念诵。若不能当作法性的声音,就是三心二意的凡夫在朗读。那是浪费时间啊。我与彼,不相识,没有血脉之亲,没有心如刀割,没有熬煎的逼迫,没有思念的痛,若我这样去念诵,就是在朗读课文啊。
表演上的词汇叫做:对角色强烈的信任感,对人物感同身受。
修学上讲的是:自他相换,观想一切众生如我亲眷。
我在凡夫的位置上,产生不了这样的观想,所以关山千万重,我无法把我的心念传递过去;但我们在法性的位置上,从来都是一体,从未有过分离,我越接近法性地去念诵,那受苦煎迫的人的聪利耳根就越能听闻。
而众生喧哗,想做有内力的焦晃,就需要停止造作心,把那外部世界的喧哗,内心世界的伪装转掉。俗义谛云,戏论是方便,是慈悲的方法;但胜义谛也告诉我们,远离一切戏论,如救己命,精进行之。
焦晃的演技告诉我们,有人时演得好,无人时好好演。任何时候,都是关口。
专心,摒弃造作,即刻见到真功夫。
又如竞技体育。中国的三剑客之一王海滨有言:竞技体育的最高境界,不是思前想后,那时候心里无念,没有得失心,没有压力,没有必须要勉力奋斗的一切,人剑合一,才是真正的剑客。
没有杂念是重要的,我们的是非好坏念头,在关键时刻,都是杂念。
越想做得好,就越做不好。身和心不统一,造成心已遨游,足仍踏步的尴尬局面。
有心种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行。这里的心,也是在讲造作的心。因为起因就不自然,所以对结局的落点就会执著,执著实现,侥幸心得偿;执著落空,暗自神伤。
排除杂念,任用真心,茶一定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