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所产普洱茶闻名中外,普洱茶兴起并大量生产始于清代。普洱茶兴起不久便形成很大的生产规模,与茶叶主要产地社会环境的改变存在互动的关系。迄今以详细占有史料为基础,深入探讨普洱茶问题的著述尚不多见。笔者前期发表了数文,[1]现进一步收集、考订有关史料,对清代普洱茶生产与滇西南多民族社会的关系试为考述。
一
云南西南部气候炎热,雨量充沛,所见植物种类繁多,而且生长迅速堪称繁盛。据清代记载,今西双版纳的茶山地区有茶王树,“较五茶山独大,本武侯遗种,至今夷民祀之。”[2]所述之“茶王树”,或已生长数百年甚至上千年。“茶王树”多为野生植株,也有一部分是人工种植的。当地居民长年采摘古老茶树的茶叶,主要是供己佐食或视为药物,作为普遍饮品的时间应较晚。
唐代云南地区出现采茶供饮的记载。据唐代《蛮书》卷七《云南管内物产》:“茶出银生城界诸山,散收无采造法。蒙舍蛮以椒姜桂和烹而饮之。”南诏所建银生城位今云南景东一带,蒙舍蛮(南诏贵族)令人采其地界诸山出产之茶,与花椒、姜、肉桂同烹供饮。既言“散收无采造法”,可见所产之茶主要是供蒙舍蛮消费,采摘与加工茶叶尚无定法,表明尚未形成有明确供销关系的产业。另据宋代李石《续博物志》卷七:“茶出银生诸山,采无时,杂椒姜烹而饮之”。《续博物志》的记载可能引自《蛮书》,或另有所据,但反映的是大理国时期云南地区的情形无疑。若如此,说明大理国沿袭南诏贵族饮茶的习俗,采摘、烹饮茶叶的方式并无改变。绍兴三年(1133),大理国诸蛮赴泸南(在今四川泸州以南)售马,大理国马队所携的货物中有茶叶。[3]大理国诸蛮常赴泸南等地向宋朝官府出售马匹,所携带的茶叶视为风味土产,产量及交易的数量有限。另据记载,宋代大理国消费的茶叶,主要是从今广西地区输入。据道光《云南通志》:“尝疑普茶不知显自何时,宋自南渡后,于桂林之静江军,以茶易西蕃之马,是谓滇南无茶也。故范公志桂林,自以司马政,而不言西蕃之有茶。”[4]认为宋廷南渡之后,广西官府以当地所产茶叶换取西蕃(按:指大理国)的马匹,表明大理国地区不产茶。撰于南宋时的《桂海虞衡志》,作者范成大因此仅记载广西马政的情形,而不言大理国之茶。宋代《方舆胜览》谈到西南地区所产茶叶,仅说“蒙顶茶,受阳气全,故茶芳香”。[5]《记纂渊海》称:“蜀雅州(治今四川雅安)蒙岭产茶最佳,其常在春夏之交方茶生。”[6]宋代四川雅州出产的蒙顶茶已为内地所知,这一时期未见言及云南东南地区产茶的记载。
明代全国饮茶的方式发生改变,直接影响到各地茶叶的生产与销售。宋人饮茶,习惯将茶叶碾碎揉之制为上品,称“大小龙团”;而视散片之茶为下等茶,“故缙绅皆不贵之。”洪武二十四年(1391),因制造龙团茶颇费民力物力,明太祖朱元璋下诏罢造龙团茶,以后仅许采茶芽以进。明代各地饮茶,流行“惟取初萌之精者汲泉置鼎、一瀹便啜”的方式。明人称此法采焙俱选用茶叶的嫩芽,“无碾造之劳,而真味毕现,”这一改变“遂开千古茗饮之宗”。[7]自明太祖颁诏,碾碎茶叶、揉制为龙团的生产工艺乃告结束;采芽茶晾晒保存,用时投入滚水啜饮,便逐渐演成通行的习尚,进而影响到各地茶叶的生产、加工与销售。
明人饮茶既流行水开即饮、添水复饮的方式,盖碗茶中的茶叶是否耐泡,以及滋味淳厚与否,便为茶客所关注。云南西南部的茶树属于多年生的大叶种茶,主要特点是生长迅速、采摘期长并可多年栽培,无须施肥除虫,而且茶叶味酽耐泡,历十余泡茶味仍不少衰。滇西南的大叶种茶采摘之后,经集中堆放略为发酵(行话称为“渥堆”),便可销售泡饮;同时茶叶中的微生物黑茶菌仍继续存活,受黑茶菌活动的影响,随年限的增加茶味亦逐渐醇化。因此,大叶种茶不仅种植及加工工艺简单,制成以后可长期保存,而且数年后滋味更显醇厚,上述特色正好适应了散茶饮用的要求。大叶种茶还有一个特点,既有助消化和驱赶风寒。清代仕宦云南的吴大勋,称滇西南的大叶种茶能消食理气,去除积滞,驱散风寒,“最为有益之物。煎熬饮之,味极浓厚,较他茶为独胜。”[8]《普洱茶记》称:“普洱茶名遍天下,味最酽,京师尤重之。”清人甚至说:“普洱茶膏能治百病,如肚胀受寒,用姜汤发散,出汗即愈;口破喉颡,受热疼痛,用五分噙口过夜即愈;受暑擦破皮血者,研敷立愈。”[9]但滇西南大叶种茶的迅速崛起,并非始于流行盖碗茶的明初,而是在其后数百年的清代,其中必有耐人寻味的原由。
滇西南出产的大叶种茶在明代并不知名,有诸多记载为证。据《万历野获编》,明代全国向朝廷进贡之茶,以产自闽地者居多,建宁府(在今福建)、庐州是重要的产茶地。宜兴、长兴两地所产贡茶,虽各仅百十斤,但因质量上乘,“皆今之所珍。”散茶主要产自太湖与龙溪,淮南岳麓、荆湖、德州等地也有出产。《万历野获编》列举全国知名的产茶之地,未见提到云南。[10]明人许次纾所撰《茶疏》,称云南所产之五华茶(按:实为产自昆明太华寺之太华茶),与湖南的宝庆茶齐名。[11]《万历野获编》等史籍则说大理的感通寺产茶。谢肇淛亦称云南知名之茶,有昆明太华茶与大理感通寺茶,但“(价)值不廉”。谢肇淛于万历年间任云南省右参政,天启元年(1621)因改任广西按察使而离滇。足见在明天启元年前,滇东南地区所产之茶尚不流行。[12]
另据《明史·食货四·茶法》:称全国产茶地区上缴茶课,广西、贵州皆纳钞,“云南则征银。”《明会典》载:云南茶马司纳银17两有余。[13]看来以盖碗茶啜饮散茶的习俗,明代已传入云南地区,因饮茶者众多,致使茶叶的产量增加,云南乃向朝廷缴纳茶课,每年仅纳银10余两。明代知名的云南茶叶,见于记载的有昆明太华寺所出的太华茶,与大理感通寺所产的感通茶。崇祯十一年(1638),徐霞客在昆明啜饮太华茶,称“茶洌而兰幽,一时清供”。[14]据《明一统志》卷八六:“感通茶,感通寺出,味胜他处产者。”康熙《云南通志》载:“太华茶,出太华山,色味俱似松萝。”“感通茶,出太和感通寺。”[15]至于滇东南出产的大叶种茶,由于产量有限识者无多,以致《万历野获编》等史籍失载。明代云南边远地区交易仍流行贝币,经济较繁荣的腹地才使用银两,亦可证明上缴茶课的地区,主要限于昆明、大理等省内腹地,而且纳银的数量不多;若滇东南出产的大叶种茶也须纳税,则不会纳银。清初,达赖喇嘛秦请于北胜州(治今云南永胜)设互市交易茶马,吴三桂建言“令商人于云南驿盐道领票,往普洱及川、湖产茶地方采买,赴北胜互市”,亦称“本省普洱地方,产茶不多”。[16]亦可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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