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南是甘肃之南,康县是陇南之南,所以,康县就是甘肃的最南端了。这里是陕甘川三省交界之地,自古又是羌、氐等少数民族的的聚居处,这也让康县的风土人情处处闪烁着迥异之光。比如这里有女婚男嫁的奇特婚俗,有与《阿诗玛》、《格萨尔》相媲美的特色民歌《木笼歌》。反映在美食上,就是这里有一种连茶学界权威人士都闻所未闻的茶:面茶。
这些年,我写过一些茶的小文章,也出版过一两册关于茶的书,在不少人眼里,我像是一个茶文化学者。其实,茶文化博大精深,我在甘肃生活了三十余年,第一次听到面茶也是前两年的事,当时大吃一惊,请教数位茶学界、人类学研究的教授,他们对此一无所知。在这份好奇心的驱使下,我有了云台之行——是的,我无意于康县的秀丽山水,只想一睹面茶的真容。
在火光映衬下,碗中的面茶显得格外温暖、质朴
云台,是康县北部一个偏远的乡镇。
在当地朋友的带领下,我们走进了一户院舍整洁的人家。主人憨厚纯朴,话不多,见人只是微微一笑。他已知我们的来意,说:让掌柜的,做给你们吧。同行者和主人在院子里开始闲聊吃茶,吃的是本地毛尖茶,我去厨房里看她做面茶。第一道工序,是炒调料——她把这个繁琐的过程称为“炒调和”,即用清油、精盐、葱花依次炒完鸡蛋、豆腐、切碎去皮的核桃仁以及小麦面粉。她告诉我,“调和”是一碗好面茶的基础,鸡蛋要炒得嫩,豆腐丁要炒成金黄色,核桃仁要炒得脆,面粉要炒得熟。炒好“调和”,在案板的另一侧置一大一小两只陶罐,她先在小罐中用清油、盐将茶叶炒熟后加水煮茶,又在大陶罐中以红葱皮、花椒叶、茴香杆、生姜片为底料,加水,及沸,复将刚才炒熟的小麦面粉加入一勺,再将小罐内的茶水注入,用竹筷边搅边煮,四五分钟后,滤出面茶流汁,盛入小碗,依次将备好的油锅渣、豆腐丁、核桃仁、鸡蛋等“调和”适量置入。
一碗面茶,就好了。
面茶的配料
小麦面粉和茶水一同熬煮
女主人手法娴熟,做得不慌不忙,气定神闲。
她躬身往炉堂里添柴火,陶罐里冒着热气,过了一会,开始咕嘟咕嘟地翻着热浪,她就用竹筷把茶叶一一压回去。这个过程能让人想到中国大地上的母亲,是多么的不容易。而当我夸赞时,她一脸羞涩,低声说:“穷人家的饭,你们不嫌弃,就好。”
我不禁纳闷,一款在我眼里别有风味的“茶”,为什么在她那里却被称之为“饭”呢?
在云台,我发现,面茶几乎是他们清一色的食饮相兼的早餐,既可以连喝数碗,也可以当做一顿饭,浓香可口,老少咸宜。而且,面茶不仅云台有,方圆云台的大南峪、迷坝、三官等西秦岭南麓一带的康县乡镇都很流行,甚至,陕西略阳一带亦有此俗。不过,云台人把面茶从来不喊面茶,都喊“三层楼”。为什么会有如此大俗大雅的名字呢?这是因为一碗面茶里,上层漂浮着鸡蛋、葱花、油锅渣,中间悬着核桃仁,豆腐丁沉入碗地,故而如此形象地命名。
其实,一碗上好的面茶,是浑然一体的,不是如此绝然分开的。
一碗面茶,做得了
面茶的历史已经无从考证了。但我想,这一定和中国古代茶马古道的发展有关。康县的云台、窑坪一带,本身就是茶马古道的一条分支,康县就发现镌有“茶马贩通商捷路”的碑刻,而且,这里还有历史上千年的老鹰茶树,顾炎武在《日知录》里的记载“秦人取蜀以后,始有茗饮之事”就包括康县一带。除此之外,这一带的喝茶多取煮饮方式,这和《广雅》所记述的荆巴地区的煮茗方法大同小异。结合中国古代茶史来考察云台的面茶,实则为古代以茶当羹到以茶作为单纯饮品之间的过渡形态。
云台的面茶,实为古之遗风矣。
天高气爽,在绿树掩映的小院,食毕两碗面茶,细细回味,我以为既有面的西北滋味,也有茶的别样意韵,而且,它将两者完美地结合起来,实为难得。在这个茶道盛行的时代,不少人追求的是茶的雅趣与精致,而云台的面茶尽管深藏大山深处,却让每个人对粗茶淡饭有了更新更深的认知与体味。
(责任编辑:茶小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