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杭州郊外一个小镇子,住着位姓苏的老汉。这老汉一生没别的喜好,就是精于茶道,凡遇见名茶好水,他就吃不香,睡不稳,非弄来品尝了才算舒心。苏老汉领着老伴走南闯北,尝遍了好茶好水,最后看中了杭州这块宝地,便在虎趵泉附近住下,开了一个小茶馆,不图挣钱,只为品茶交友,找一个真正精通茶道的知音。
这天,茶馆来了一位商人打扮的老者,这老者高鼻大耳,眸明须长,一身飘逸。苏老汉忙迎上前去问道:“客官大老远来,要泡壶什么叶子?”谁知客人却说:“不远,自家园子里散步,不觉到了府上,听说苏掌柜水好茶好,来一饱口福。”
苏老汉心想:自家园子散步?听口音是北方人,莫非是新搬来的,可他又怎么知道我姓苏呢?苏老汉一边想着,一边拿来茶具就要泡茶。客人忙说:“慢。掌柜的,先把泡茶的水借来一看。”
苏老汉心想:这位客人真怪,不放心我这水,还要先看看?看看又能看出什么来?可为了不得罪客人,苏老汉还是去斟了一盏儿,双手奉上。客人伸俩指头捏起水盏儿,用嘴吹吹,又略略沾了沾唇,连声赞道:“好水,真正的山泉,更多亏了陈年砂壶!”苏老汉闻听大吃一惊,来客厉害!
他略尝了一下水,就知道我是用陈年老砂壶烧的水!转而又一想,是不是有些茶友知道我得意这把老砂壶,让他听到了根底,故意前来卖弄,也未可知。于是苏老汉说:“客官好眼力!待我把茶泡来。”
苏老汉泡好茶,摆好茶盏儿。一般情况,茶泡上未饮之前,要先倒出点水来,然后再倒回壶里,稍闷片刻,俗话叫作“打一打”。苏老汉刚倒出一点茶水,没等往壶里“打”呢,又听客人道:“且慢。”他要过茶盏儿,看了看杯中水,抬眼望望苏老汉,“掌柜的,怎么回事?这水并非原先那老砂壶烧的呀?”
苏老汉一听这话,又吃了一惊。原来,苏老汉为了试试客人的眼力,故意另换一把铜壶烧水泡的茶。苏老汉惊诧之余,故意说:“我亲自斟的,怎会有假?”客人笑道:“此水不是砂壶烧出来的。按说,这铜壶烧水也算上品,只是比不得你那老砂壶烧出来的柔。上了年纪,还是用那柔些的好!”
苏老汉心里琢磨:这位客人果然有眼力。于是重返灶房,再烧一壶提来。谁知道那客人把手一扬:“掌柜的莫开玩笑。你怎么用铁壶烧开,又倒进砂壶里敷衍于我?这铁壶的水却更是差了一个层次。”苏老汉这次算是服了,他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就凭客官看水知壶的眼力,是老朽见过的当今天下第一人!”
说罢,吩咐老伴用那老砂壶烧水,重新沏来一壶茶。苏老汉这边陪客人吃点心论茶道。不大工夫,砂壶水沸,苏老汉给客人斟上一杯后,问道:“这回可真是砂壶水,客官觉得味道如何?”
客人呷了一口,品了品道:“味道不差,只可惜水已滚过三遍,不如以前了。”苏老汉心想:这回你可走眼喽,此水是刚烧开的,可一问老伴,老伴说:“刚才光忙着置备点心,水开了没留心。”
苏老汉一听这话,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感觉自愧不如:“我老汉活了六十五岁,什么样的茶友没见过?客官可真乃天下第一茶仙啊!”客人笑笑:“难怪。你不及我年纪大嘛。”苏老汉忙问道:“老哥哥高寿?”
客人微微一笑:“不能称寿,七十有二。”苏老汉见客人比自己年长七岁,却如同不足六十的样子,既羡慕又恭敬:“那你是老哥啦!”说着,给客人再换一杯水,问他茶味如何。客人道:“确是上好的龙井,只可惜炒得急了些。”说得苏老汉心服口服,只恨知音相见太晚,忙吩咐老伴道:“快把那珍藏的好茶泡点给咱大哥尝尝!”
不一会儿,夫人端上茶水,客人尝了苏老汉的茶,称赞说:“好茶,好茶!只是苏贤弟的好茶,你带它涉过四次江,有点改味了,可惜!”苏老汉心想:这位客人可真神了,自己确实带这茶叶渡过四次江。便说:“老哥茶道高深莫测,在下愿拜老哥为师。”客人说:“我一生不收徒弟。这些小巧之术,别认真。”苏老汉说:“请问老哥贵姓?”客人从袖中掏出一方黄手绢儿,在上面写了一个大大的“田”字,便告辞了。
客人走后,苏老汉天天想念田大哥,可周围寻找遍了,竟始终没有再见到。过了好几年,北京城里来了个钦差,带着好多人马,说当朝皇爷要宣苏老汉进京论茶。皇爷?
苏老汉想想几年前的奇遇,回忆那客人说的“自家园子,随便走走”等不同凡响的话,猛然醒悟了,忙拿出黄手绢,看着那个“田”字,心说:他早告诉我了,此“田”字,横看竖看左看右看,怎么看都是个“王”字,——这老哥原来是乾隆皇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