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来说,春天常常是令人烦闷的季节。冷暖不定,黏黏糊糊的雨水,突如其来的风沙,杂乱无章的植物,“又是一年了”的压力,满城多发的感冒……在我看来,春天简直气势汹汹,人需要在身体和心理上有足够的能力与之抗衡。
幸亏有新茶。对于喝茶的人来说,一年之计在于春,是个千古不变的真理。总是这样的,到了春节,细水长流的春茶或者后来补充的秋茶,就喝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其色香味也都是明日黄花了。但是算来还在二月,春天还停留在节令名称上,少得忍耐,斟上一杯陈茶,聊胜于无地喝下去。
然后熬到三月,存茶眼看断档,但绝不甘心去买陈茶,这是黎明前的黑暗。开始心神不宁:今年新茶不知会不会如期上市,品质好不好?几乎是近乡情怯了。哦,不是近乡,是近“香”。
清明快到了。关于新茶的消息开始撩拨人们的神经。如果天气好,报纸上预报的各地开采新茶的日子可以精确到一天不差;如果老天不作美,比如遇上倒春寒什么的,那受影响的,不仅仅是娇嫩的茶叶,还有我们的心情。
明前茶自然是极好的,那好不在新,不在嫩,也不在物以稀为贵,而在它来得及时。但是,明前茶产量少,而且贵,难免曲高和寡,等到雨前茶仙女下凡,所谓“兰亭步口水入天,茶市纷纷趁雨前”,新茶终于来了!古人折了梅花寄给远方的朋友,“江南无所赠,聊寄一枝春”。我总觉得这应该是说茶,有一次寄新茶送人,真的就写了这两句,明知故犯了。
过去关于新茶的传说是:只能由年轻的未婚女子来采,采下来的茶叶不放进竹篓而是含在口中以保持茶叶的纯正和新鲜(信阳毛尖),新茶采后不用火焙,而是用薄纸包裹,置于女子胸脯上,“蛾眉十五来摘时,一抹酥胸蒸绿玉”,确保纤芽细叶绝不焦卷(碧螺春),等等。现在呢,伴随着新茶而来的是名茶“反盗版”、产地争抢采茶女之类的消息,还有骇人听闻的天价。
新茶几乎是艺术品。芽如嫩玉,色如曝光,吹气如兰,沁人心脾,一饮之下,实在是难以言说的享受,几乎可以算作现代人心理治疗的一种。因此,等茶、买茶,成了一春的心事。
陆游诗我独爱这一首:“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世味薄,想必那时茶味犹厚。如今不知为何,连茶味也只管一年年淡了,做人真是越发的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