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雄鸡刚叫过头遍,魏老二的喉咙也和雄鸡一样开始痒了。雄鸡的喉咙痒了要打鸣,魏老二的喉咙痒了就要喝茶,因此当天上的启明星还璀璨着,老秀才便试探着起床了。老伴被他搅了睡兴,气得骂他,老不死的,吃不够的茶,来世里叫你娘把你养在茶壶里。这倒真是个好主意,这样他就可以整天泡在茶水里,眼皮一睁开,就可以喝他的茶了,只是世上有这样大的茶壶吗?他笑着对老伴说,我今天就到丁山去问问做茶壶佬,叫他们做一把能让我困在里面的大茶壶,我死了也就不用睡棺材了。
老秀才是有一把茶壶的,这把茶壶是他祖宗传下来的,也不知多少代了,老秀才私底下跟茶馆里的老友说过,他对这把茶壶的感情比对老伴的感情都要深。当然这样的话不能传到老伴耳朵里去啊,不然他的法宝茶壶就得小心了。茶壶就是他的命,茶壶要是被砸了,他也就活不下去了。实在从古至今,江南的男人哪个不爱茶,哪个不爱壶啊。茶是乡里产的阳羡茶,壶也是乡里人做的紫砂壶,抓一把碧绿绿的茶芽,放在紫玉砂壶里,泡上烧得沸滚的铜官山的清泉,闭上眼,呼噜噜滋上一口,不醉也得醉了。
房仍是青砖青瓦的老屋,地还是青砖铺的地,桐油漆过的木排门,岁月早已把它涂抹得昏暗斑驳。坐在茶馆里,便会使人油生一种不知今宵是何夕的感触。肩头搭着只竹篮的老秀才赶到这茶馆时,茶馆的木排门已卸了,门后烧茶水的老虎灶上也已热气氤氲了,这时镇上的老茶客也陆陆续续地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大家和抹桌烧灶的老板娘打了个招呼,便端坐在八仙桌边,各自从竹篮里捧出自己的紫砂壶,抓上一把茶叶,让“阿庆嫂”泡上烧沸的山泉水,雾气氤氲的茶馆里,便听得一片“咕噜噜”的喝茶声,飘散的茶香把江南清晨的空气也熏染得清朗祥和。
茶客们的喉咙让茶水润过了,便打开话匣子,播报起各自的新闻旧闻来,东家长西家短的,山南海北的聊。外面的世界风云激荡,江南小镇的老茶馆里却永远是这样和风煦阳,小小的紫砂壶茶具中有倒不尽的逸事趣闻,人间情怀。
在旧时,镇上有人家起了纠纷,也都是到茶馆里来解决。冤家对头面临面地坐在这茶馆里吃“讲茶”。茶客们三言两语,就能理清冤家之间的长短曲折;一壶清茶,就洗濯掉了仇人眼中的阴翳,泡软他们心头久结的怨恨。当他们走出茶馆时,阴云密布的心境已变得清朗明净。
老秀才喝一口茶摩挲一下他的紫砂壶,再喝口茶再摩挲一下他的紫砂壶,在镇上开澡堂的吴秃子见了,笑话他:“老二,你的壶是苏东坡做的,还是陈曼生做的,要这样地法宝?”老秀才嗬嗬地笑道:“壶容天下茶,缘逢知心友。我的魂、我的魄都和这把壶融合在一起了,你说法宝不法宝?”老秀才蜜意地捧起他的茶壶,那壶里装的不仅是润心润肺的茶水,还有悠悠的人生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