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关于“茶”最早的经验或认识，或源于儿时睡前那些夜晚父亲讲的诸多故事中的一个：“炎帝”神话，大意是：我们华夏族的祖先“神农氏”，为给百姓治病，炼制草药，自己亲自吃下各种植物，以检验其药性，一次中毒，喝茶治愈了，但最终结局仍是作为悲剧式的英雄而亡于中毒。

 

听后一股崇敬之情便油然而生，深感其伟大。至于听此是在夏夜纳凉的时候，还是冬夜温暖的被子里，又或是面对河流的堂屋中，我都已记不清了（只是十多岁父亲还曾给我讲小学语文课本上“猎人海克布”的故事）。此故事大体源于此句：“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荼而解之。”此语出自汉代的《神农本草经》，亦有人考证了“荼”到“茶”的文字演变，暂存一说吧，反正我是不求甚解了。

关于茶书，“茶圣”陆羽《茶经》之名，虽早有耳闻（至迟高三时背诵“古代典籍”时已有接触），但我读的第一本茶书却是研究生研究现象学哲学时，附带读的日本冈仓天心的《茶之书》（因其与九鬼周造的《“粹”的构造》合为一册），该书也是我最初了解“禅”、“茶”及其与空间之关联的来源。

 

陈师道在《茶经·序》中言：“夫茶之著书，自羽始；其用于世，亦自羽始。羽诚有功于茶者也。”略有遗憾，我与陆先生及其书的“缘”才刚开始。

 

陆羽是谁？有言曰：“陆子名羽，字鸿渐，不知何许人。”

——《陆文学自传》

 

“不知何许人也”一句或道出了陆羽的悲惨身世——孤儿。相传一个深秋的清晨，智积禅师路过西郊一座小石桥，忽闻桥下群雁哀鸣之声，走近一看，只见一群大雁正用翅膀护卫着一个男婴，男婴让严霜冻得瑟瑟发抖，智积把他抱回寺中收养。

 

此则“传说”，“鸿雁”与“赤子”性通，虽让人感动，但其杜撰的可能性较大，其或源于陆羽之名。

 

因智积禅师给这“男婴”取名字时，以《易》占得“渐”卦，其辞言：“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吉。”（意思是群雁迁飞已经渐渐到达目的地了，漂亮的羽毛可以作为典礼上的装饰品，吉祥。）故定姓为“陆”，取名“羽”字，以“鸿渐”为字。

 

陆羽不但是第一位著《茶经》对“茶”有理论研究之人，如述“茶”之十事：一之源，二之具，三之造，四之器，五之煮，六之饮，七之事，八之出，九之略，十之图；而且他开启了品评泉水的传统，或撰《水品》(已佚)一篇。

 

陆羽品泉鉴水之神异，可以《煎茶水记》一故事证之：一次，湖州刺史李季卿在赴任路过扬州时，偶然与陆羽相逢。李季卿说：“陆君善茶，已是天下闻名；这扬子江的南零水也是天下第一名水。今天‘二妙’相聚，可谓千载难逢，岂能虚度！”便令一位忠厚老实的军士携瓶划船去南零取水。陆羽则备好煎茶器具等待。

 

军士取来水后，陆羽马上用勺子舀水。他看了一下，又用勺子轻轻地掂了掂水，说：“这水是临岸的江水，不是南零的水。”军士答道：“这确实是我划船取来的南零水，有一百多人看见我取水了。”

 

陆羽没有吭声，默默地将瓶水往外倒。倒至一半时，他又用勺子取水扬了扬，说：“这才是南零的水呢！”军士大惊，低下头，说：“我是说谎了。其实我的确是取了南零的水，可靠岸时船摇晃得厉害，瓶里的水洒了一半。我怕您嫌水少，就在岸边又用江水灌满瓶子。陆先生，您真是神了！”

 

李季卿和在场的数十名宾客、随从听罢，都惊愕不已。此按今日之科学解之，或为故弄玄虚，但却以文学的手法，印证了陆先生之高绝。

 

渐儿，是智积禅师唤陆羽之小名；渐儿茶，也即陆羽所煮之茶了。唐代僧人，多有好茶事之人，如陆羽之友诗僧皎然（《陆文学自传》便是应其所作）有诗《寻陆鸿渐不遇》曰：“移家虽带郭，野径入桑麻。近种篱边菊，秋天未著花。扣门无犬吠，欲去问西家。报道山中去，归时每日斜。”

 

“渐儿茶”是一个关于陆羽与其“师”智积的故事，是一个温暖人心的故事：智积禅师是位嗜茶的和尚（陆羽“茶”学之启蒙便受其影响），其非陆羽煮的茶不饮。

 

后来陆羽云游，智积也就停止饮茶。一次皇上（代宗）召智积进宫，每天命宫中煮茶名手奉上名茶，一再劝智积品饮，希望得到他的赞美，但智积总是尝上一口，便默默放下了。

 

代宗不服，密召陆羽进宫，由他烹茶，再端给智积，智积照例喝了一口，立即惊讶地说：“渐儿何时归来？”代宗惊问何出此言，智积笑道：“方才饮的是渐儿茶。”代宗至此才心服口服，让陆羽出来见过师傅。“渐儿何时归来？”是亲切、思念与召唤，我想此时见到恩师的陆羽应该是跪伏而泣吧。

 

一声“渐儿茶”，让我们体会到了：“茶”，是生活的延绵与回味，是人生的亲密与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