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字里行间,不动声色的、细腻足韵地表现出她是一位喝茶高手。而笔下的角色也因茶、人的不同,表现出了不一样的灵魂。
《怨女》中的银娣,欢喜地一样样东西都指给嫂子看“里床装着什锦架子,搁花瓶、茶壶、时钟。”那茶壶如此郑重被收放,可见是心头爱,说不定银娣上吊前“拿桌上的茶壶,就着壶嘴喝了一口,冷茶泡了一夜,非常苦”的这茶壶就是那茶壶。这是她自杀前的心情写照:清冷又苦涩。一口茶就道尽了银娣的难处。“就着壶嘴喝”有不管三七廿一,死意已决的味道。
后来姚家分遗产那天,她非常紧张,担心自己会被欺负,她可吃不起这种亏,因是花了前半生的青春与一个初恋换回来的。张爱玲轻描淡写几句,“站着就喝,也许是左计右算想得出神了,来不及坐。”“热”与“冷”的对比,是喝茶老行家的神来之笔,不喝惯茶的人难有此体会。
银娣该是女主角中算最爱喝茶了。在穿孝期不能戴耳环,她耳朵眼里塞的是根茶叶蒂,如此凡事有茶,可知是真的喜欢。
《桂花蒸》里阿小的男人,并没有明媒正娶她,也无金戒指,更养不活她。阿小自己在洋人家当阿妈。
男人来找她,“她给男人斟了一杯茶,她从来不偷茶的,男人来的时候是例外。男人双手捧着茶慢慢呷着……”以一杯偷来的茶,用喜剧效果,完成了阿小的悲壮爱情。
要知道,“苏州娘姨最是要强,受不了人家一点点眉高眼低”,阿小可是从来不贪的,如今却甘心偷茶,要是叫哥儿们察觉了,岂不英名尽丧?晚节不保?偏她又这么地理直气壮。
曼桢与世钧那悠悠“半生缘”,亦算是始自一杯茶。这杯茶,想来和坊间“像洗桌布的水”的茶相似,无香无味,只略带少许茶色。他们几个人要跑堂拿纸来擦擦筷子要不到,曼桢便道:“就在茶杯里涮一涮吧,这茶我想你们也不见得要吃的。”顺手便帮世钧洗了。
茶在娇蕊手上又两样了,是拿来调情专哄振保的,不必赶着喝。她千方百计让他知道她记得他说过“喜欢喝清茶,在外国这些年,老是想吃没的吃。”使得他心猿意马,恁地任性。要真的很在乎一个人,你才愿意记住他爱吃什么喝什么这类劳什子,娇蕊并不隐瞒。
看他们两个如何各怀鬼胎,互相诱惑,“阿妈送了绿茶进来,茶叶满满的浮在水面上,振保双手捧着玻璃杯,只是喝不进嘴去。他两眼望着茶,心里却研究出一个缘故来了。”振保的定力其实非常有限,禁不起娇蕊一个媚笑。他踌躇半日,只为在找应当和娇蕊睡觉而又不必自责的理由。
娇蕊呢,“低着头,轻轻去拣杯中的茶叶拣半天,喝一口。”放肆的“把一条腿横扫过去,踢得他差一点泼翻了手中的茶。”
大家仍不十分确定对方的心思,又管不住自己的心思时,唯捧着杯茶默然。一则无声胜有声,可藉此眉目传情。二则可一边筹划如何将对方拿下马来。
茶在整个调情过程中被描写得富吸引力,兼生活化。张爱玲对喝茶细节的敏锐感受,显示出其喝茶门槛非常精。
最后娇蕊出去了,“将残茶一饮而尽,立起身来,把嘴里的茶叶吐到栏杆外面去。”把娇蕊一意孤行,准备狠狠地爱一场的决心表露无遗。
《倾城之恋》中老太太听到来访的徐太太不仅是来传流苏夫家的消息,而且还带来了与待嫁的宝络有关的消息,便吩咐四奶奶:“你把我那儿的新茶叶拿出来,给徐太太泡一碗。”而且,更重要的是,“绿洋铁桶子里的是大姑奶奶去年带来的龙井,高罐儿里的是碧螺春。”
接下来的场景就是“四奶奶一个人在外间屋里翻箱倒柜找寻老太太的私房茶叶”。
足以看出,在落魄了的翰林家庭里,茶叶已经成为很金贵的奢侈品,轻易不能喝到。间或会有家底还算殷实的亲戚送来茶叶,也要收藏起来,只有来了贵客时,才能拿出来显示自己的待客之礼,充充门面,而茶却已经不是当年的新茶了。而家中先生做着生意的徐太太,到了香港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吃茶,而且还要配着茶点。
当流苏与范柳原交往后,茶在范柳原的眼里又是别样的风情。张爱玲写到“柳原举起玻璃杯来将里面剩下的茶一饮而尽,高高地擎着那玻璃杯,只管向里看着。”当对面的流苏问有什么事看的时候,范说,“你迎着亮瞧瞧,里头的景到使我想起马来的森林。”
此时流苏只见“杯里的残茶向一边倾过来,绿色的茶叶粘在玻璃上,橫斜有致,迎着光,看上去像一棵翠生生的芭蕉。底下堆积着的茶叶,盘结错杂,就像没膝的蔓草与蓬蒿。”而流苏此时的人生便如那没膝的蔓草与蓬蒿般的凌乱。
《茉莉香片》的开篇更是写道:“我给您好沏的事一壶茉莉香片,也许是太苦了一点。我将要说给您听的一段香港传奇,恐怕也是一样的苦。
张爱玲写到,“您先倒上一杯茶——当心烫!您尖着嘴轻轻吹着它,在茶烟缭缭中……”在常人眼中,茉莉花茶历来以香气四溢而为人喜爱,但在张爱玲的嘴里却是“苦”的,甚至连香港的生活也是苦的。
为何要泡的是茉莉香片,那是因为茶在这个故事里已经成了一种美好的向往,尽管后母用的是描金茶壶,但也只是为了一种派头,因为茶几也已成为了家中老爷烧鸦片烟的桌子,而那鸦片点着之后散发来的烟雾让家里终日雾腾腾的,而那“烟香”却是让人“一阵阵的发晕,只想呕”。
只有茉莉香片的味道才能镇得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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