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上茶多是女性,且多为丫环(有多种称呼,后文将提及),但在开篇(第1回:……自与雨村携手来至书房中。小童献茶o)和结篇(120回:士隐让进雨村坐下,小童献上茶来)均以“童子”形式出现,这与全书结构要求一致(开篇与结尾的呼应),与书的主要线索与发展脉络一致。在书中描述的时代中,官僚与贵族宅院中(贾府为京中望族),侍女是家庭生活的主要服务人员,尤其是女性生活圈子中。茶的出现主要是在家庭生活的内部,尤其是四大家族(贾、史、王、薛)内女性生活的人际互动之间,主要可归为如下几大类:各家族之间、服侍人员与家族成员,家族成员不同层群之间,各类宾客与家族成员间,政府各类官员与家族成员间,其他类型社会互动中,如寺院内。有的学者将书中涉及茶的具体名目进行了归类,有“六安茶”、“老君眉”、“逼罗茶”、“普洱茶”(女儿茶)、“枫露茶”和“龙井茶”,总体可归为四大类,即“绿茶”、“花茶”、“岩茶”和“红茶”。我们再对其深入探究,发现还有酽茶、面茶、新湃茶、龙片茶、盖碗茶。第62回中写道:“湘云慢启秋波……用过水,又吃了两盏酽茶。”酽茶就是浓茶。此处是湘云醉酒后以浓茶醒酒。第八十回中:“宝玉正歪在炕上想睡,……王一贴喝命徒弟们快泡好酽茶来。”此处是为了不让宝玉睡下,以酽茶解睡。第75回中写道:“一时尤氏盥沐已毕,
大家吃面茶。”与本回相对应,“李纨道:‘昨日他姨娘家送来的好茶面子,倒是对碗来你喝罢。’说毕,便吩咐人去对茶。”可见,书中所说面茶应是把茶与其他辅料混在一起磨成粉末制成的,与流行于晋中一带的传统纯面类小吃不同。第64回中写道:“……说着,芳官早托了一杯凉水内新湃的茶来。”下文接着写道:“因宝玉素昔秉赋柔脆,虽暑月不敢用冰,只以新汲井水将茶连壶浸在盆内,不时更换,取其凉意而已。”可见,新湃茶是一种降温处理后的茶。第八十二回中写道:“黛玉微微的一笑,因叫紫鹃:‘把我的龙片茶给二爷沏一碗。二爷如今念书了,比不的头里。''’龙片茶在当时已经是一种具体茶类。第五十五回写道:”……每人去茶盘捧了三盖碗茶进去。“盖碗茶由盖、茶托和茶碗组成,是因茶具而得名的吃茶方法。盖碗茶起源较早,在清朝(尤其晚期时)更为流行,在贵族大宅中也多有使用。全书中与茶相关的诗词有多首,第一首出现在第2回开篇:”一局输赢料不真,香销茶尽尚逡巡。欲知目下兴衰兆,须间旁观冷眼人。“第二首出现在第8回:”古鼎新烹凤髓香,那堪翠犟贮琼浆。莫言绮毅无风韵,试看金娃对玉郎。“第三、四、五首为《四时即事》中的后三首,出现在23回。第二首为:”倦绣佳人幽梦长,金笼鹦鹉唤茶汤。窗明麝月开宫镜,室霭檀云品御香。琥珀杯倾荷露滑,玻璃槛纳柳风凉。水亭处处齐纨动,帘卷朱楼罢晚妆。“第三首为:”绛芸轩里绝喧哗,桂魄流光浸茜纱。苔锁石纹容睡鹤,井飘桐露湿栖鸦。抱衾婢至舒金凤,倚槛人归落翠花。静夜不眠因酒渴,沉烟重拨索烹茶。“第四首为:”梅魂竹梦已三更,锦厨鹩衾睡未成。松影一庭惟见鹤,梨花满地不闻莺。女儿翠袖诗怀冷,公子金貂酒力轻。却喜侍儿知试茗,扫将新雪及时烹。“有茶联一副,出自宝玉之口(17回):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二者皆自然融人故事发展环节之中,以生活中的日常物品形式出现既自然又合理,有助于发挥对情节发展的暗示效果。书中对斟茶使用的说法多为”倒茶“,也用”斟茶“,喝茶的说法多为”吃茶“,泡茶的说法有四种:一是”泡茶“,第
60回有”莺儿自去泡茶“;二是”顿茶“,第60回有”现通开火顿茶“;三是”对茶“,第75回有”说毕,便吩咐人去对茶“;四是”烹茶“,第1 10回有”惜春亲自烹茶“o茶器等物除了茶盘、火炉之外,主要涉及到了”茶筅“、”茶盂“、”风炉“(38回)、”茶吊子“(54回)
二、茶中人物的社会群体特征
全书中,茶是一条重要线索,也涉及到各种人物,通过茶,人物的一些社会群体角色特征得到恰当展现。主要有家
庭成员的角色特征、家庭中服侍人员的角色特征,以及其他一些人的特定角色特征。作为名门望族的家庭成员是《红楼梦》的主要叙述群体,是相对的主人群体,他们可以随时随地要茶喝。21回有”宝玉拿一本书,歪着看了半天,因要茶,抬头只见两个小丫头在地下站着。“把其在家庭中的身份特征在轻绘淡写之中刻画得人木三分。书中对”以茶漱口“着墨较多。第2回有:”……你们这浊口臭占,万不可唐突了这两个字,要紧。但凡要说时,必须先用清水香茶漱了口才可……“第28回有:”一时吃过饭,宝玉一则怕贾母记挂,二则也记挂着林黛玉,忙忙的要茶漱口。“第31回有:”宝玉听了有理,也只得罢了,向案上斟了茶来,给袭人漱了口。“除了袭人吐血,用茶漱口外,其他皆为正常生活中的情况。第56回有:”早有人捧过漱盂茶卤来,漱了口。“这里,”茶卤“是指茶的浓汁,用于漱口。由此可见,”以茶漱口“已经成为了社会生活中必要的礼仪性内容,对那些有身份的人来说(书中指宅中的家庭成员群体)更是如此。这也反映出了该群体对茶认识的程度较为深入,以茶促健康的意识较浓,也积极付诸于行动之中。
第50回中有:”湘云忙丢了茶杯,忙联道:池水任浮漂,照耀临清晓。“这是宝玉、黛玉、湘云等人斗对联时的一个小场景。可见,奈在这样的群体中活跃了气氛:边对对联,边喝茶,打破了刻板的模式。说明在此类群体的互动中,人们可以充分释放自己,表达出了一种生活的闲适。
第111回写道:”打发道婆回去取了他的茶具衣褥。“说的是妙玉要陪惜春一夜,让人去取她的物品:茶具衣褥。可见,喝茶在生活中是极为重要的,即使在外面过一夜,也少不了喝茶(所以要带上茶具)o而且,可以推测这一群体极为重视茶具的使用,尤其是当自己有茶具时,是不会随便用别人的。与后文的交待相呼应:”那妙玉自有茶具。那道婆去了不多一时,又来了个侍者,带了妙玉日用之物。“(111回)说明作为家族内中上层的群体是极为重视身份的,并注意日常生活的细节。这与”以茶漱口“相对应。
前文已介绍,宝玉因身体原因在盛夏中以新汲井水将茶湃凉再饮用(64回),足见贾府对其成员健康的重视,通过饮茶强化了这一观念。同时,对服侍人员也提出了一条不成 。文的家法,即在盛夏是不能给宝玉”用冰“降署的,而是用湃过的凉茶。不同阶层的人物角色规范跃然纸上。书也对主要家庭成员吃茶的方法有所描述。第28回写道:”宝玉回至园中,宽衣吃茶。“第76回写道:”贾母等都添了衣,盥漱吃茶,方又人坐,团团围绕。“又在28回中,宝玉先以茶漱口,再喝茶:”……(宝玉)忙忙的要茶漱口……宝玉吃了茶,便出来,一直往西院来。“喝茶前的”宽衣“、”盥漱“及”要茶漱口“看似无意,却别具社会内涵。通过对家庭主人群体在喝茶前对准备工作的的重视的描写,可见归结出两点:第一,这是一种符号的象征,起到身份标签的作用;第二,这也是一种生活状态,即程序性与舒适性的结合。书中独有一处提到了”以茶泡饭“。第49回有:”宝玉却等不得,只拿茶泡了一碗饭,就着野鸡瓜齑忙忙的咽完了。“虽然没有更多描述,但从宝玉这样的行为没有引起众人(贾母和众姊妹)的过多关注而言,”以茶泡饭“应该是一种广为接受的方式,尤其是在饥饿时。宝玉在饥饿之时,为什么还要以茶泡饭,而不只是以其他汤类或营养品泡,或把饭就着其他东西直接吃呢?从书中对茶的运用分析,可得出:家庭成员注意以茶养生,甚至将其运用到了生活中一切可能的领域内。所以,以茶泡饭也就不足为奇了。这说明贵族家庭内健康观念非常浓厚,而且能够把茶进行创造性运用,这是值得关注的一点。
在第68回中,凤姐儿哭诉时用了”……也不敢回,现在三茶六饭金奴银婢的住在园里。“这样的话,指的是招待侍奉的周到。显然,”三茶六饭金奴银婢“代表一种豪华与奢侈,同时,茶被排在第一名,说明其在这种贵族家庭中是非常重要的,以茶炫富也是该社会群体的一种角色特征。第42回有:”一席话,说的黛玉垂头吃茶,心下暗伏……“这是宝钗讲给黛玉男女读书的事时,黛玉的反应。这里生动地刻画了黛玉的心理活动,而这种刻画仅仅以一句话完成:”垂头吃茶“可见,在贾府的上层群体中,茶可以成为他们掩饰内心的一种工具,因此,除了炫耀之外,茶也成为了他们日常生活交际应酬的必备之物。茶也是该群体实施家规控制的媒介。第54回中有:”……铺盖也是冷的,茶水也不齐备……“是凤姐儿向贾母给袭人说好话时的一句话。其含义是:园子里看戏,如果袭人也来了,那么主子们回家时则得不到正常照顾。暗示袭人对主子的照顾是体贴的,同时这种照顾是一种家规性的程序,主要包括了”铺盖“与”茶水“o说明在贾府中,这一群体重视家规的持续有效,从而突出他们这种被服侍的地位。家庭中的服侍人员是另一个主要群体。
在书中,通过茶不但体现出了这一群体具有的普通服侍人员的共同特征,也体现着一些独有特征。在全书中,对上茶(或称端茶)的服侍人员的称呼主要有以下几大类:婆子(1 1回)、丫鬟(3回)、小丫鬟(5回)、小丫头(6回)、小丫头子(6回)、丫头(25回)o从这些称呼来看,都是女服侍人员,这与我们开篇时的分析相符。这些服侍人员以年轻女性为主,同时反应着他们低下的社会地位。书中几处对”捧茶“(7回)、”茶盘“(89回)、”茶炉子笼火“(27回)的描写,突出了他们这种服侍者的地位,以此进一步固化了他们佣人的社会身份,因为就在这些小事中,他们忙忙碌碌,并时刻被主子们监视与评价。这些琐碎的杂事成为了他们的一个衡量标尺,也是主子们控制他们,维护自己权威与优越生活的社会手段。
书中有多处关于”茶房“的描写。第51回有:”晴雯因说:‘正经给他们茶房里煎去。弄得这屋里药气,如何悔得?“’这里晴雯抱怨的是:火盆上煎药味道太大,应去茶房煎。第55回写道:”茶房内早有三个丫头捧着三沐盆水,见饭桌已出,三人便进去了……每人去茶盘捧了三盖碗茶进去。“饭后使用的”沐盆水“及”盖碗茶“均出自茶房。可见,茶房并非单独做茶的地方,而是一种杂事之地,也就是服侍人员做服侍准备工作及相关杂事的地方。第61回有:”众人都说:‘才往茶房里找他们姊妹去了。''’可见,这些服侍人员一般可以在茶房,随时应命,而这里也成为一个相对属于他们自己生活的“公共场所”反衬出他们生活枯燥,行动自由的受限。第54回有:“且说宝玉一径来至园中,众婆子见他回房,便不跟去,只坐在园门里茶房里烤火,和管茶的女人偷空饮酒斗牌。”表明茶房是下人们平时无事聚集放松的地方,同时,贾府有专门“管茶”的女性(女人),在茶房中,这些服侍人员有自己的休闲,即“偷空饮酒斗牌”这一描写把服侍人员的行为贴上了与其身份相适应的“下等”标签:市井角色、不学无术。
总体而言,“茶房”在书中并未单独指人,这与晚清时期茶馆、戏场等公共场所内的称呼有所区别,这些公共场所内把专门从事供应茶水等杂工的人称为“茶房”,也有行业内的俗称,如饭馆的茶房,俗称“跑堂的”o虽然存在着这种区别,但二者无疑都反映了一个时代的背景:服侍人员地位低下,处于社会底层。对他们而言,无所谓自由,却努力寻找着属于这个群体的生存方式,但他们被主子们贴上了各色标签,社会角色不断固化。这一状况的改变,则是历史进步的显着后果之一。
书中也有提到“厨房”第60回有:“正值柳家的带进他女儿来散闷,在那边犄角子上一带地方儿逛了一回,便回到厨房内,正吃茶歇脚儿。”以在厨房内吃茶分析,厨房作为下人们准备饭菜的地方并不排斥下人们喝茶休闲。因此,除了茶房,厨房也是服侍人员一个公共活动场所。
三、 茶与社会关系和秩序
在书中所描绘的日常生活中,茶发挥着重要作用,通过这些作用的描述,为社会关系的维持、改变,以及秩序关系在家族内的演变打下了一定的基础,并以此为纽带逐渐展开。书中以“让茶”为一种重要的礼仪。如倪二说:“天黑了,也不让茶让酒……”(24回)就是一种直接表达。一般吃完饭后也是要吃茶的,许多人际互动的微微变化就是在吃茶过程中产生的。如第92回,冯紫英、贾政、贾赦饭后,喝茶(“吃毕,喝茶”),此时,“冯家的小厮走来轻轻地向紫英说了一句,冯紫英便要告辞了。”仅这白描的一句话,就把当时的话题(“人世枯荣,仕途得失”)反衬得恰到好处。也为以后故事的发展做了气氛的烘托。
书中也体现了一种对好茶的崇拜。第26回有几句对话,宝玉笑道:“紫鹃,把你们的好茶倒碗我吃。”紫鹃道:“那里是好的呢?要好的,只是等袭人来。”这虽是开玩笑似的对白,但透露出好茶在他们日常生活中是被受推崇的。这还反映在人际互动的送茶之中。第24回有香菱的话:“你们紫鹃也找你呢,说琏二奶奶送了什么茶叶来给你的。”第25回有风姐的话:“前儿我打发了丫头送下两瓶茶叶去,你往那去了?”可见,送茶是在正式与非正式的场合中时常发生的。对好茶的向往与喜好使茶成为了群体中人际关系的重要纽带。这在一定程度上象征了书中人物竭力维持自己的优越生活与对财富与奢侈的崇拜。茶也是赏赐物品中的重要组成。第14回有“说罢,又吩咐按数发与茶叶、油烛、鸡毛掸子、笤帚等物。”这里,茶位列被赏之物的第一位。第22回中又有“太监又将颁赐之物送与猜着之人,每人一个宫制诗筒,一柄茶筅……”茶筅也可以成为赐品,足见茶在当时上层社会中的重要地位了。茶具甚至出现在了被查抄的物品之列。第105回,查抄的物件名单中就出现了“茶托二件”可见当时茶的重要,茶器物的贵重。由二者分析,正是由于重要,所以茶与茶器才能成为人们追逐的目标之一,赐茶是上层向其追随者的一种恩施,无疑强化了追随者的服务意识,茶器物被收藏,一般也是通过各类渠道的互动得以实现的。
茶被演化为一种控制媒介与互动纽带。出门在外,茶与茶具是必备的,如第15回:“家下仆妇们将带着行路的茶壶茶杯、十锦屉盒、各样小食端来,凤姐等吃过茶,待他们收拾完备,便起身上车。”另外需要注意的一点是,全书中多次出现“茶盘”(前文已做讨论),而茶盘的用途却是多样化的。第92回出现以茶盘盛珠子的做法。第85回有“雪雁已拿着个小茶盘里托着一钟药,一钟水……”可见,托药、托水都可以用茶盘。一是说明茶盘之多,二是说明其实用性得到了广泛认可,三是说明茶影响之大,同时做许多用处的盘子被称为“茶盘”,表明茶是日常生活中最为重要的物品之一。这也从侧面反映了家族内服侍人员的服务特征:随呼即到,内容众多,以伺候茶水服务为主要特征。书中“以茶祭奠”在13、14、53、58、62等回里均有出现。如第62回中有“行毕礼,奠茶焚纸后,便至宁府中宗祠祖先堂两处行毕礼……”可见,奠茶是祭祀礼仪中重要的环节,位列焚纸之前。由于祭祀礼仪在传统社会中极为重要,所以,茶在人们精神生活世界中的作用又得以显现,从而强化了社会互动中的象征性内涵。尤其书中开篇与结尾的“童子上茶”与全书其他部分的“女性上茶”形成强烈对比,预示了社会将会对人物命运造成的影响以及故事的发展结局。茶在四大家族构建的社会网络中,发挥着一种纽带的作用,前文对茶的重要性的探讨就是这种纽带作用产生与发展的基础。
书中有先吃茶,茶毕谈事的描述。第10回中有:“且说次日午间,人回道:’请的那张先生来了。‘贾珍遂延人大厅坐下。茶毕,方开言道……”此处茶成为人物对话的一个引子,以茶烘托气氛,以茶打下对话的发展基调。如在吃茶中以动作、表情来传达人物的一种内心状态。通过这种心理暗示,给对方产生一种无形的影响,使接下来的互动过程更具效力。也有饭后用茶的描述。第1 1回中有:“吃毕,大家才出园子来,到上房坐下,吃了茶,方才叫预备车,向尤氏的母亲告了辞。”可见,当客人要离开之时,也是要吃茶的,从书中茶出现的情境推测,这代表着一种较高规格的礼仪,否则则视为不恭。但这与谈事为主的“吃茶”在程序上是有区别的:谈事时,先以上茶、用茶为引子,后谈事情;做客时,先用饭喝酒,然后单独到上房喝茶,茶毕才可以离开。当然,这套程式化互动过程也是随社会情境的不同而有适当变化的。
第16回有六宫都太监夏守忠到贾府宣旨,其中有这一样句:“说毕,也不及吃茶,便乘马去了。”依句意推测,本应是在宣读完圣旨之后,贾府以茶款待。所以,此类正式且重大的事情也是按“先事后茶”的顺序进行的。还有一例。第56回中有:“他四人请了安,大概说了两句。贾母便命歇歇去。王夫人亲捧过茶,方退出。”可见,在休息之前要向长者奉茶,这也是贾府中的规矩或者重要礼节。把茶放在互动的最后,也是和“先事后茶”原则一致的。第83回有王太医为黛玉诊病,先把完脉,再到外书房,“王太医吃了茶,因提笔先写道……”可见,除了正常的人际互动、公事性的互动外,给病人看病也是遵循这一原则的,但稍有不同,即吃茶发生在诊完病之后,开药方之前。以心理学分析,这种在诊断完病情后上茶的过程,可以为下面的治疗起到积极的作用,会对医生内心感受起到积极的引导作用,从而有利于更加有效的治疗。这也是中国儒学中“礼”的文化长久积淀的结果。
前文提到书中有“奠茶焚纸”的仪式。其直接原因就在于互动的社会需求,如前文所说,是一种生者与死者间人为构建的仪式性的符号;而其后果,则又进一步强化了现实世界中生者间的互动规范,有利于维持现实世界中的伦理秩序。茶在人际纽带中,也可以起到暗示与缓解尴尬的作用。第94回有:“众人假意装出没事的样子”故意搭讪走开。“这是大家在找丢失的玉,想到可能是环儿,就让平儿来试探,故意设计了这样的情境。而”把茶沏好放在房间中“在此显得格外突出。因为按人物的目的而言,这无关紧要,但从达成目的的程序而言,却是不可缺少的。我们分析主要有以下几原因:
第一,奈在贾府日常生活中极为重要,甚至可以说”无茶不饭“,”无茶不事“,如果在设计故事场景时忽视了这一点显然不合理。第二,正是由于茶在日常生活中极为普遍,所以在其设计的场景中,摆上茶则会更合理,让目标放松警惕。第三,对情境的设计者而言,茶也起到了自我暗示的作用,即在他们的潜意识中就出现茶摆在桌上的样子,同时也起到缓解自身心理压力的作用。茶还扮演着一种独特的社会互动纽带角色:社会互动方式的一种创造。第48回有:”香菱听了,喜的拿回诗来,又苦思一回作两句诗,又舍不得杜诗,又读两首。如此茶饭无心,坐卧不定。“在此,”茶饭无心“形容的是香菱六神无主的样子,是对人物心理状态的一种描绘,但正是这种看似对心理的描绘奠定了人物的性格基础与行为特征,暗示接下来会发生的可能互动,水到渠成。从而引发了下文香菱与宝钗、黛玉间的对话以及她若痴的状态与行为。又如第72回有:”心内怀着鬼胎,茶饭无心,起坐恍惚。“这一描述在把因内心不安而产生的外部效果形容的恰到好处的同时,也使情节的推进及与其相对应的互动方式的出现更为自然而流畅。在第80回有金桂装病:”……这金桂便气的哭如醉人一般,茶汤不进,装起病来。“第69回中有:”……(尤二姐)不过受了一个月的暗气,便恹恹得了一病,四肢懒动,茶饭不进,渐次黄瘦下去。“茶饭相联是贾府内的一个共有的情境特征,据书中描述,茶的出现比饭的出现在一天的生活当中更为频繁,所以”茶饭“的表述法比”饭茶“的表述法更为贴切。此处形容的是尤二姐因心中生气,加之生病后的状态。从而暗示了随后发生的互动方式必是以”病人“的方式出现,为互动情境提前做了设定。茶对社会关系的维系功能是建立在其重要性与互动纽带基础上的,而除了对原有社会关系的维系之外,茶还起到了对社会关系创生的作用。下文进行相关讨论。茶在赏赐、礼品赠送中以及其他体现茶的重要作用的社会互动中,都起着维系社会关系的作用。
第29回有:”原来冯紫英家听见贾府在庙里打醮,连忙预备了猪羊香烛茶银之类的东西送礼。“显然,茶作为礼品传达了送茶者想继续维持这种社会关系的愿望。新茶一般是较为贵重的,所以”上新茶“则表示对对方的重视,不但表明想维持互动,更想推进这种互动的动机。如第72回:”贾琏忙也立身说道:’好姐姐,再坐一坐,兄弟还有事相求。‘说着便骂小丫头:’怎么不沏好茶来!快拿干净盖碗,把昨儿进上的新茶沏一碗来。“‘诸如此类,在前文关于茶在日常生活中重要性的讨论中已经十分清晰地表现了出来。社会互动纽带作用的发挥也是一种对原有社会关系的维持过程。这在前文中已经有了相关的讨论。书中也有其他事例。
第35回写道:”王夫人亲捧了茶奉与贾母,李宫裁奉与薛姨妈。“这种奉茶就是在人际间,尤其在中上层社会群体间表达尊重并维持原有关系的一种做法。第14回有来旺媳妇领取呈文京榜纸札,有”众人连忙让坐倒茶,一面命人按数取纸来抱着……“说明来人办事时,首先是要客套一番的,这种客套就表现在”让坐倒茶“上。这也是一种很显然的社会关系维持,如果没有倒茶这种客套,就会危及到现存的这种互动以及社会关系的继续。在互动过程中,主方的”以茶相待“与客方的”用茶示礼“是相互的。
第32回有:”袭人斟了茶来与史湘云吃……史湘云红了脸,吃茶不答。“第32回有:”平儿斟上茶来,赖嬷嬷忙站起来接了,笑道:’姑娘不管叫那个孩子倒来罢了,又折受我。‘说着,一面吃茶,一面又道……“等等,书中几乎所有的茶事活动都存在着这种主宾的互动。这表明,在敬茶与饮茶的过程中蕴藏了社会的一种法则,即在社会互动中应遵循的规范。这种规范在传统社会中表现为对集体道德的忠诚,从而构成一种”机械团结“局面(涂尔1893),维持着社会的同质性。当然,也有特殊情况不对主人的”以茶相待“按程式回应的:前文也已提到(第16回),六宫都太监夏守忠到贾府宣旨时没有饮用准备好的茶。从社会学的视角分析,这一现象有两个内涵。第一,突出”不及吃茶“,说明按正常程式”应该吃茶“,这与贾府的精必备茶是对应的。反映出贾府对此种互动的重视。第二,该吃茶却未吃茶,说明夏守忠在互动中更具主动权,他不担心这种互动的可维持性。这里的关键就是皇权。生动而深刻地刻画了中国传统社会的”家国“理念:”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有皇权在后撑腰,夏守忠当然不必在意贾府的这杯茶了。这就是在传统社会中政治渗透到正常的社会互动中的后果。用社会学家哈贝马斯的着名理论来形容,就是生活世界被系统殖民了。茶对社会关系的创生主要体现在作者对茶房的描写方面。对茶房的诸多描述暗示了一种新的互动关系的产生,这在前文的相关分析中已经体现。
茶房是下人们工作的地方,也是他们聚群休闲的地方,在社会所允许的空间内,他们背负着特定的标签,在生存与自由的夹缝中谋生。这就使他们彼此间的互动具有了独特性,即一种处于若隐若现状态的新的女性仆人间的关系。他们工作时各司其职,茶盘成为了他们手上常备之物,闲时便聚在茶房里享受自由时光。虽作者并未提及年长的仆人(多以”婆子“相称)与年龄幼小的仆人(多以”丫头“相称)间直接的互动,但从其他描述分析,年长者更具”懒散“与”市井“特征,而年幼者则”低眉顺眼“,人物与动作一句话带过,极少有描写他们的笔墨,几乎看不到他们性格的外露。如果细细体会,这在全书中的对比是相当鲜明的。在对茶房的描述中,动词运用很多,虽寥寥数句,却把那里的互动感觉描述得恰到好处,这种互动并未受年龄限定,也就是说在茶房中,不同年龄段的女性仆人们建立起了一种有别于茶房之外的社会关系,在这里他们可以展现真实的自我。
通过茶,在书中还产生了一种另类的社会关系。第80回写了薛蟠借茶挑逗金桂的丫鬟宝蟾:”……(薛蟠)便时常要茶要水的故意撩逗他……这日薛蟠晚间微醺,又命宝蟾倒茶来吃。薛蟠接碗时,故意捏他的手。“从薛蟠的行径可推测,正是由于茶渗透在高宅大院的日常生活中,所以不同角色的人物便可以在许多情境下以茶为媒介来尝试一种欲望中的互动方式,当然,这是以人物的性格与行为特点为基础的。
四、结 语
《红楼梦》中反映了大量茶的社会文化,从社会学视角进行解读不但有利于了解《红楼梦》文本中的思想内涵,而
且反映了当时社会中存在及流行的茶的社会文化,更重要的是,这些社会文化从社会学视角体现出了不同群体的生活特征及思想行为状态,有效地揭示了清朝社会秩序的构建与维持的诸多特征。
本文摘自《中国茶叶》2012年 第2期 31-3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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