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新班章到老班章,环布朗山路况最烂的就属这一段十几公里的路程。三岔路口,竖了个大石头,勒石记事,言明陈升号曾捐资百万元修筑这一段班章大道。真不能想象,未修之前是一条什么样崎岖山道。早几年无知者无畏,开着商务车硬往上闯,路遇一位开着霸道越野车的大哥,在两车交会之际,完全不理会车辆荡起的漫天灰尘,摇下车窗冲我们直竖大拇指,现在开着越野车回想起来犹觉得后怕,那真是运气好,倘使车辆搁在半路上,在这深山里等待救援该是何等可怕的景象。云南茶山访茶要义是,切不可赌上自己全部的好运气。
造物主是如此的神奇,偏偏就是在这样一条令人苦不堪言的路途上,居然有老班章这种誉为王者的普洱古茶,尤以苦茶型的班章追捧者众多。乃至于这样一个偏僻的少数民族村寨,成立了一个“老班章茶文化研究会”,这恐怕是整个国内行政级别最低,但又举世闻名的茶行业民间组织机构了。
老班章寨门前,未能免俗的我们也留下了自己的影像,在微信朋友圈里,早已经成为朋友间相互调侃的普洱茶行业第一俗。第二俗,则是在老班章寨子古茶地里与号为茶王树者的合影,可每次来都免不了的大家再俗一次。
2012年春天,第一次到达老班章寨子,印象深刻的是身边几乎擦肩而过的越野车荡起的灰尘,再有就是整个寨子像是一个大工地,无休止的大兴土木。2013年、2014年、2015年春天连年到访老班章,四年的时间,寨子里的传统杆栏式建筑的老房子已经拆毁殆尽,完全看不出这个寨子旧日的模样,许多房屋甚至连固有的民族风格都已经彻底放弃。让人感叹市场经济的力量是如此的强悍,这个曾经纯朴的僾尼人村寨的汉化速度更是惊人。2013年春天,在寨子里一栋完全西化的小洋楼建筑工地上,避开众人,我用相机镜头悄悄记录下一个木雕的男女交媾的形象,这种少数民族生殖崇拜的图腾,在老班章、新班章的寨门前已经消失,这是否也意味着一种古老习俗的消逝?或许只有时间才能给我们答案。
2012年春天,在老班章寨子里收购的古树毛茶,说好的2500元一千克,在成交的时候硬生生涨到了2800元一千克。同去的一位云南普洱茶界名家,看到茶农家里刚好放了一本自己写的书,于是拿着书做借口,软磨硬泡强塞给茶农2500元钱拿了一千克茶,收钱的茶农满脸不高兴嘟囔个不停,眼见为老班章摇旗呐喊的当地专家的面子几乎值不到300元,直叫人心生喟叹。由此得出一个结论,与老班章的茶农打交道,不讲交情,只谈利益,这是唯一的准则。
2013年春天,坐在相熟的茶农家里泡饮老班章,入口苦感较弱而涩感强烈,回甘生津较慢,依然优雅诱人芳香若兰的香气。茶农问:“马老板,这个茶怎么样?”回答:“不怎么样,涩得很。”茶农回复:“这个是小树茶。”再问:“最低多少钱?”答复说:“3000元一千克,你要的话2800元一千克。”于是再不说话,低下头慢慢喝茶。
2014年春天,同一户老班章茶农家里,眼见进来这么一大帮人,茶农问:“买茶吗?”有人回答说:“看看再说。”茶农转过身拿出矿泉水:“来,喝水。”直到看见最后走进来的我,才有了个笑模样:“你们一起的啊!来,坐下喝茶。”相较2012年的茶,还算是不错,只是价格已经整整涨了一倍还多。千辛万苦来到老班章,大家凑在一起说是要六千克,茶农满脸的失望:“你们还要不了一件茶(十千克)啊!”看看他屋里面堆满的成箱的毛茶,明显的有价无市,并不好卖。
2015年春天,相熟的茶农不在,只有他儿子在家里,电话与他爸爸沟通之后,大家坐下来喝茶。或许是连年过度的采摘,加上今年春天雨水过大,茶的苦底更重,涩感尤其强烈,香气低闷,好半天才有微弱的回甘。询问有没有更好的茶?回答直截了当,我家的茶都是大小树混采。顺带询问了一下报价,比起2014年,每千克只下降了500块,降幅连10%都还不到,而这茶的品质实在是令人无法提起兴趣。
眼见天色渐晚,不敢再做耽搁,急忙离开老班章赶着下山,驱车十几公里,刚刚离开泥泞的土路上到贺开的石子路上,漫天密布的乌云,终于化作一场从天而至的瓢泼大雨。连年云南访茶,春茶的季节按傣历来算,仍属旱季,像今年春天这么大的雨水,确实非常罕见。好在车已经行驶到了路况好的路面上,于是放慢车速,慢慢向着山下的勐海县城赶去,还在路上,朋友圈里,已经众多茶友刷屏,勐海县城遭遇暴雨袭击,已经是满城风雨了。
2016年3月底,早上从勐海出发,经贺开、邦盆至老班章这一段大雾弥漫,只好打开雾灯缓缓前行,到了新班章,雾自不见了,坐在屋檐下,冷风吹的嗖嗖的,大家纷纷穿上外套犹自冻的发抖,从老寨茶园回来,云消雾散,体感温度仍然很冷。让人充分领受到了茶山气候变化多端。
到了班章,又见到我们,李刚书记的老婆高兴的同我们打招呼,还说:“这么早就来了?今年天冷,古茶树比往年晚发了一周,这两天才开始有。”我顺口接话:“去年下雨,今年又冻害,都没个好。”笑嘻嘻的书记老婆不加思索:“可是茶树都还活着。”闻者无不莞尔!是啊!只要古茶树还在,一切都还充满希望。
打听支书的去向,说是去茶地看茶树发芽的状况了,趁着现在还不太忙,便试着请书记带我们去看看,没多大功夫,刚回到家屁股还没有坐稳的李刚书记,又开着他的四驱帕拉丁越野车头前带路出发了。出门前,书记老婆在后面大声叮嘱:“早点回来,做饭给你们吃哦!”我们一面答应,一面开车起来跑了。前往老寨古茶园的道路正在整修,得亏有书记打了招呼,挖掘机让开道路,我们才得以前行。书记边开车,边介绍情况,指着山凹里说那就是班章老寨旧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已经被新栽的茶树覆盖,几乎看不到什么痕迹了,让人忍不住喟叹!
2016年春天,一走进班章老寨古茶园,仍然是惊呆了,虽然一路上六公里过来,两边的古茶园随处可见,但树干如此粗壮,且又连片集中的古茶树,还是让人叹为观止!更加令人惊喜的是古茶树发的旺盛,郁郁葱葱,已经可以大面积开釆了,茶园里已经有茶农正忙着釆茶。据书记介绍,这一大片,等到请的釆茶工上来,两天也就釆完这一拔了。在古茶园的深处,铁丝网围着的一棵大茶树,在书记特许之下入内测量,树干的围径足有150公分之多,可知经历了多少岁月轮回。
2016年秋天,与益木堂主王子富先生到访班章,茶歇的期间,无意中提起班章老寨的古茶园,大家听说可以开车过去,立马来了兴致,呼呼啦啦站了起来,驱车前往古茶园。经历了一个雨季的冲刷,除了个别的地方略显坑洼,对于四驱的吉普牧马人来说如履平地。或许是早年道路不通,绝少有人来到这里,古茶园与森林融合在一起,行走其间,透露出清凉的山野气息。茶树亦有高洁的品性,生性爱幽谷。同行的赵文亮先生浸润艺术行当多年,眼光极为独特,独独注意到了古茶树苍劲古朴的穹枝,极具审美意味。细细观察,果不其然。只顾着看茶,忽视了脚下沾着晨露的野草恁般湿滑,狠狠摔了一跤。着急来拉我的佑园姑娘,身体失去平衡,也向后摔倒,得亏了眼急手快的海钊,身手矫健的将佑园硬生生托了起来。
2017年春天,又到班章,李刚书记特意从山下赶回山上,与大家相约喝茶。攀谈中得知:李刚书记的本名叫门四,已经做了18年班章村委会的支书,现在已经是连续第六任了。可见书记在当地颇有威望和政声。前期气温低、干旱,今年茶树才刚发。书记的老婆说:“昨天晚上、前天晚上和大前天晚上连续下了三天雨,茶已经可以釆了,只是天气不好,做出来的茶也不好喝,要等到连续晴天才开始釆茶。”茶农与土地相知相守,最懂得天时、物候对茶的影响。
2017年春天,天色将晚,风起云涌间,雨水从天而降。从班章过老曼峨下到布朗山乡的路上,雾气腾腾从山谷间升起。连续7年的到访,今年的茶季,雨水格外的多,各茶山时时传来遭受冰雹灾害讯息更是让人心忧。
晚上与王子富堂主在班章喝茶,边喝边聊,闲谈老班章、新班章与老曼峨的区别。同样的浓烈型普洱古树生茶,都属于抛条形,灰、白、黑三色相间,色泽乌润富于光泽。老曼峨的毛茶条形最为粗壮肥大,新、老班章则显肥壮。同样的清幽花香,愈好的古树茶,更近似于典雅的兰花香。同样的入口苦回味甘甜,愈好的茶回甘愈快,且持久隽永。有人喜爱老曼峨凝重的苦感,有人偏爱苦甜平衡谐调度极佳的老班章,亦有独受新班章老寨古树茶苦中微涩的风味。最令人回味无穷的莫过于尚好班章老寨古树茶强烈的山野气韵。
茶的命运,就是我们自身命运的写照。我们品味茶,就是在品味生活。茶的苦,茶的涩,茶的甜,茶的香,茶的韵味。五味皆蕴的一盏古茶,都是我们人生的滋味。
能在最好的年华,遇见最好的古茶,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唯愿与这古茶相守相伴,但愿茶老人未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