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一大帮朋友跑到普洱江城县,抵达一个名叫巴卡或者坝卡的村庄。在那里玩得很High。回到昆明,朋友们意犹未尽。于是,有人提议,既然那么高兴,不妨学着古人,大家每人写首同题诗,汇在一起,出个小集子,也算雅事一桩。于是,三周后,许多诗歌就进了我的邮箱。可打开浏览,却发现大家写的和那个村庄没多大关系,竟然就像根本没去过一样,什么都没捕捉到,其情景正如海明威所说,“过而一无所获”。这让我感到有点不可思议,说起来,都是诗人,可大家写的,远远不如在那个村庄,哥舒白的外公乘着酒兴,讲的那么充满诗意。
在那个村庄,哥舒白的外公这样讲:
“祖上在江西,从军到滇池,做了几代渔民,滇池乱了,举家逃亡,一头扎进哀牢山,来到元江边上。屁股还没坐热,再次逃亡,到墨江,号块地,呆了几代人,不知怎么回事,成了哈尼族。在墨江,三兄弟和汉人争地,动刀子,杀了人,连夜逃亡,老大家逃到勐腊,失散了,老二家到澜沧,像被风吹散的种子,来到这里的是老三家,传下我们老李家这一支。他们来的时候,这里叫巴嘎,傣族留下的空寨子,只有鬼魂游荡。这里吃的不用愁,哀牢山的后面,天高皇帝远,这里原先是森林、老虎、麂子、大象的世界,水里的鱼儿,常把一条小河塞满,天上飞的东西更多,有时白森森,有时黑压压,一声大吼,惊起一群鸟儿,遮住好大一片天空。这里活下去,要对付的只是瘟疫和疾病,所以我们老李家,世代行医。老挝那边过来的病人,没什么钱,有时提只鸡来,有时空着手,不管怎么来,都给他们治。有什么法子呢?两百年前是亲戚,这边乱了,祖先们就跑到那边,那边乱了,祖先们就跑回这边,跑来跑去,跑了几代人,就像那块跑来跑去的界碑,一会儿跑到“大清界”,一会儿跑到“大法界”,跑到爷爷那辈,我们老李家才在这里安顿下来。前几年,对面山上跑来一群昭通人,就是那个“界碑村”,他们民风强悍,谁都不愿招惹他们。就像我的祖先,他们来的时候,身上带着刀子,心里装着刀子。这没什么,在这里,没人能和老天作对,雨水和白云,会让一切变软,再过些年,他们的刀子,就会生锈,他们脸上的笑容,就会柔和,就像我们老李家后来变成的这样……”
仔细想想,为什么我们这些文人写的,反而不如哥舒白的外公,一位只是粗通文墨的老草医,一位农民,讲的那么精彩?对照大家写的和哥舒白的外公讲的,发现了一个简单的秘密:我们在那个村庄,只是看到了眼前的事物,描述了眼前的事物,而哥舒白外公讲的,却是一个家族来到这个村庄的故事,有着几百年的时光的故事。换句话说,我们描述的村庄,没有时间,而哥舒白外公嘴巴里的村庄,充满时间的味道。我们这些匆匆忙忙的人,满世界乱跑,表面上抵达了无数的地方,可我们没能力,也没时间抵达那些地方里的时间。于是,因为没有抵达时间的深处,我们就一次又一次从事物的表面匆忙而浮光掠影地滑过,结果就是,我们“过而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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