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茶山长大的,听到的第一首山歌是采茶村姑的对唱:“阿妹阿妹喏喏睡,阿妈上山去摘茶,摘得茶叶快回来,买给阿妹芭蕉台”“青青茶树排对排,阿妹想哥不见回,死没良心小木匠,青枝绿叶活拉开”。见到的第一台机器是茶叶初制所里木制的用水流带动的揉茶机。那时候没有电,照明用煤油灯,买不起煤油的农家用土碗放点核桃油加一根灯芯草,只舍得点一盏灯,火塘边就把灯吹灭,靠火光照亮屋子。
捣米用水碓,碾米用水磨,做茶也只能靠水做能源了。那个云雾缭绕的小山村家家户户房前屋后都有茶树,但不以茶为生,自给自足的年代,古老的茶树伴随着农耕文化走过岁月山川,喝茶只是补充犁田耙地栽秧打谷后流失的汗水,解除劳作后的疲乏。怕耕牛累着了,还给牠唱牛山歌:“小三哎,转回来(梯田要来回转着犁)着,再犁两转放你啰,我去吃茶你吃草,再会一下老相好”。那会还没有台地茶,采茶必须会爬树,茶树自由舒展的枝条看上去象是画家随意挥洒的水墨,浑然天成,十分写意。我跟朋友说临沧有20多万亩野生古茶树,都是乔木,有的高达20多米,参天入云。人无能为力,只好训练猴子帮忙,猴儿们在树上跳来跳去见绿叶就摘有时会把别的树叶也扯下来,人们在地上铺起竹编接着,还要分拣杂草和杂叶,太戏剧性了,朋友们都相信了,脸上一副向往的神情。晚上,火塘边听大人们讲古,在百抖土茶罐的烘烤抖动和沏水声中入睡,爹娘是玉溪县北城公社大营村的回民,从小就喜欢喝茶,回族人的祖先是沙漠游牧民族,用茶消解牛羊肉的油腥,爹是山村小学教师,他老念叨一句话:早茶一盅一天威风,每天早上喝完茶,精神抖擞走进土坯墙木板桌竹子凳的教室,如同踏入都市大学的讲堂,怡然自得!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在天空回荡……娘是生产大队购销店售货员,给社员们出售马帮驮来的布匹煤油盐等生活必须品,每天站在柜台前十几个小时,浓烈的百抖茶才能缓解劳累。爹娘从花灯之乡来到滇红茶之乡凤庆县,一生与茶结下不解之缘,我和弟弟妹妹们的人生从此有茶香相伴。清晨,鸡鸣犬吠,小伙伴们用装玉米籽的葫芦摇着,在茶林里放猪牛,或许是满山遍野奔跑练成的肌肉质量好,或许是茶叶的清香让牲口家禽心旷神怡,鸡猪牛肉都特别香。小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大人们不让我们喝茶,可是我很好奇,趁爹娘不注意喝了一碗他们的土陶罐茶,天旋地转,头晕想吐,这是茶醉,原来茶也像酒一样会醉人,从此不敢喝茶。去北京上中央民族学院和藏族同学一起喝酥油茶,又香又甜,拉萨的同学告诉我藏区没有茶,也没有蔬菜补充人体必须的维生素,藏民用牛羊肉和云南马帮换茶叶,茶里富含维生素和茶多酚,提神醒脑生津止渴排毒解暑这就是著名的茶马古道的起源,难怪藏族人个个牛高马大强壮魁梧。工作以后才喝茶,但太粗鲁没文化,抓一把放杯子里任由它泡着,叶子失去灵性成了茶扒。离开呆了30年的县城进省城,有了闲暇独处时光,于是买来茶具按套路学泡茶,杯底飘出的芳香:清新、幽远、静谧、绵长……
活了大半辈子,到过很多地方,最今人怀想家乡的是那一股不可替代的杯底香。人到中年,开始怀旧,眼前的事记不住,过去的事忘不了!最喜欢闲暇时掬一把家乡山里的粗茶,头道水洗,二道水泡,到入闻香杯,再到入茶杯,欣赏碧绿的汤色,再深深地吸一口茶香……啊!醉了!解我乡愁,释我情怀,慰我寂寞,表我思念,执着俗念抛开,悲欢宠辱皆忘……茶香!我童年回忆中最深切刻骨浸人心脾的茶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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