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与友人湖边饮茶。那湖实为近郊一塘止水,乡人聊备游艇,广植花木就招来城里游人。那天,雨浓人稀,烟笼水泊,有鹅鸭悠游来去,鱼儿泼刺跃水,有水淋淋的鸡鸣,也有湿漉漉的狗吠。岸上白芦绿树红墙黑瓦也变成幽幽忽忽的倒影。湖边亭一桌两椅,老板愁客少,我与友人喜对一湖风景,平日里忙忙碌碌,此刻真正领会到“享清福”才是人生至境。且谈话且赏景且喝茶,直至茶变清,天变暗,才踏着泥泞畅然而归。
湖边喝茶是一幅清丽的国画,茶不过是画上一点点墨迹。
山间喝茶又是另一番滋味。前年3月,偕友游四川大邑县西岭雪山。安史之乱,杜甫流寓成都浣花溪畔,写下“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的西岭就是此地,只可惜杜公只是凭窗远眺,而未能登l临。
西岭雪山为潴水之源。才人沟底就冒出“水流落花香”的 意境。溯流而上,时有堰石当道,侧身行,抬头望只见一线青天;时有飞瀑当空,跃然跌下,顿成逆珠溅玉,寒气逼人;时有奇花异草,藤萝修竹,牵衣拽行。至半山腰,有鸡毛店。店主招呼歇脚。未及应答,一张竹椅已置背后,一张竹几陈列身前。旋即,又捧出茶碗。
店主提壶沏茶,满眼山色就在茶碗的雾气中蒸腾滚翻。熠熠闪亮的当是雪峰银盔?捅云搅雾的当是蓊郁山林?绕着山体划起一圈一圈弧线的当是展翅的苍鹰?我一手托茶碗,一手拿茶盖,看一眼碗中绿浸浸的山水,又望一阵满山春茶般的景色,一时间竟有些醉了,分不清哪是茶,哪是山。可惜我无诗圣之才, 不然,也该效仿挥笔了。
最难忘海边喝茶。厦门鼓浪屿浴场,金沙泻地,银浪荡波。人在水中,或躺,或侧,或卧,大有重回孩提般的天真。仰看片片“羊群”在蓝天上游动,平视海面无数蝌蚪耀金。累了,把身子埋进灼热酌沙滩,把平日的郁闷从毛孔中泄出。渴了,拖一串湿漉漉的脚印往沙滩椅上一靠,便有小姐为你沏来一壶上好的天生我茶铁观音,按说铁观音是乌龙茶中上品,该汲山泉水文火煨,待起蟹眼,再开水暖杯,发叶,斟满,逐一斟进鸽蛋大小的杯子。此时嗓中冒烟,稍一晾,便抓起茶盅,逐一尽倾,直喝得倒海 翻江——微风鼓浪——波平浪静。那又苦又涩的茶味竟变成悠悠椰林风,呜呜海螺号。那感觉,竟似喝下了无边大海。
常去的,还是客居本埠的桥头亭。因与老板熟,常出钱买方便。一夜,茶过两开,月挂翘檐,友人提议灭灯 秉烛。老板忍痛应允。
烛光如琴,弹奏着墙上一个个吞云吐雾的背影,弹奏着一个最古老最时髦最清高最鄙俗的故事。直至月融融渐闻鸡啼。一结帐, 一晚茶宴,竟耗我半月工资。一想,值!
据说,茶是最易染上味的小气鬼。而最能传染茶味的又 是心境。好心境极难得,尤该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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