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缘》
春娘在做姑娘的时候并不饮茶。
新婚的第二天,春娘和新郎去给公婆请安。桌上一尊精致的茶壶,两个冒着热气的茶盅。在一片飘飘渺渺的雾气中,茉莉花的香气飘逸。两个慈祥的老人,分坐在高桌的两边,面带着微笑。那一刻,春娘的心一下子紧了,感觉到一种不真实的美感。春娘是一个追求完美的女人,她在想,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吗?
从那一刻起,她就爱上了这种暖暖的,苦苦的,回味又无比甘甜的液体,特别是泡在杯里的时候,看那茶叶慢慢地舒展,尽情地张扬,真是一种无比的享受啊。
新婚的生活是甜蜜的,夫妻恩爱,婆媳体贴。丈夫会在无尽的柔情后给她讲讲茶,讲讲一个叫林语堂的人曾讲到茶叶的三泡:一泡如十二三岁的女孩,青涩;二泡如十四五岁的女孩,要好多了;而三泡则如十八九岁的少妇了。那时候,春娘正是十八九岁,含羞带露,娇艳无比……她没念过书,不知林语堂是谁,可她知道这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真是总结到绝处了。
好日子总是过得太快,不久他们的儿子立春就出生了。然而厄运也接连而至,先是日本人入了关,丈夫弃笔从戎去报效国家,谁知这一去就再没回来,有人说是马革裹尸了,也有人说是去了台湾。
没有茶叶,她到田地里找来婆婆丁、野菊花、苦菜子……焙干了,一样当做茶叶喝出美味。
困难总是会过去的,不久条件又好些了,又能喝上茶了,虽然仅仅是一些茶末子,放到壶里,全都飘在水上,像满天的星星一样,俗称“满天星”。
每天,春娘在生产队里干活,累得骨头都要散架了,可只要到晚上,泡一壶满天星,马上就神清气爽,感觉劳累俱去。
那时候,生产队里收了玉米,都要挂到很高的树上晾晒,等到天冷了,北风起,也就农闲了,再一串串拿下来,除下玉米粒,弄出玉米骨头。春娘上树是一绝,每年往上挂往下拿,都是春娘。今年却不行了,当把所有的玉米都拿下来后,在十几米高的树上,春娘下不来了!
生产队没有梯子,下面都是些妇女,又没有人上的去,这可怎么办?要不小心摔下来,还不摔坏了?妇女队长着急,也想不出办法。
这时候有人就通知了春娘的儿子立春。立春说:“没事,给她泡壶满天星就好了。”
于是马上烧水泡茶,泡好了,放到一个小筐里,让春娘慢慢提上去,嘴对嘴喝了。春娘马上容光焕发,跟刚才判若两人,猿猴般敏捷地溜了下来。茶就是春娘的命啊,关键时候比药还要灵验啊!
后来一个茶商的女儿下放到生产队里,听说了春娘的事,立即去找她。两个人拉得那个投机啊,跟亲娘俩一样。春娘给她讲茶叶的种植、采摘,姑娘给她讲茶叶的区分、保存。姑娘又说,一个叫林语堂的人说:“捧着一把茶壶,中国人把人生煎熬到最本质的精髓。 ”
多少年了,春娘又听到了林语堂这个名字,立时感动得热泪盈眶。她又想起了她的丈夫,想起了年轻时那段最美好的时光。那一刻,她一下子把姑娘抱紧了!
最后,姑娘成了她的儿媳,她们可以随时探讨这种人生中最好的饮料了。
岁月像一条河流,缓缓流淌。转眼间,春娘就老了,老得眼花了,耳背了,老得已谙熟了小村里所有的鸡鸣狗叫,该受的累都受了,该享的福也享完了。她感觉再也没有让她激动的东西了。她想她的生命也该是走到尽头的时候了。
她的眼又瞪起来了,感觉自己还不能死,世上还有些美味没尝够呢,比如这茶。
宋安勇
个人简介:曾经“半老不新”的供销人,为供销行业爬格子近50万字,出镜主持数十场。虽离开供销行业,然“宝刀未老”,尚可发光发热,藉此平台,诵读茶界经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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