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读王维的《鹿柴》,“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两句留下很深印象,以至日后但凡看到青苔,便会感觉到黄昏。这就是节奏。它像山头地里的茶叶一样,蕴含了一年四季的信息,在漫山遍野的茶树绿韵中,与云贵高原的水土相环绕,宛如恋人,结伴走向感知深处。
山水,是贵州一个富有诗意栖居的古典文化意象,黔茶也多出自好山好水之间。古人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山与水,起着一种对人性的教化作用,使人懂得“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折露葵”的栖居诗意,懂得“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的自然禅意,让我们在“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的吟咏中切实感受到这种生活之美。
黔地是世界茶叶的起源地之一,当今贵州拥有全国种植面积最大的茶区。当一株茶树经历了若干年的演变、进化、分株,我们今天喝到的茶,还有当年的“基因”么?我想是有一点的,当年若干的茶苗以不同的方式从贵州辐射出去,经历不同环境和水土,成为各种各样的品种。如今,又通过各种渠道引回贵州种植,在某种意义上,这些茶苗又回到了若干年前的“原生地”,邂逅若干代以前的生长区域,找到了曾经拥有的节奏感和季节感。古人所谓“邂逅相遇,适我愿兮”,大概就是这样吧。而贵州的山间,最令我喜爱的,便是云贵高原层次分明的“季节感”。
著名影评家韩松落在文章里说,对于日本人,季节感是评判一个人出身和气质高贵与否的试纸。因为,只有良好的教育、安稳的环境,才能培育出足够锐利的对季节的感受和表达。在不少日本古典文学作品里,主人翁的那种优越感,不只建立在作者的出身,还来自他们对于季节感的敏锐度。
喝贵州茶,同样是喝季节感,喝贵州山水间原生态的独有韵味。
贵州的茶区,季节分明。我曾在冬季走访都匀的茶山,螺蛳壳地区那漫山遍野的白色,雪茫茫一片。茶农给我说,只要不是长时间低温凝冻,这种降雪更有利于提升来年春茶的口感。在夏天,炎炎烈日中,直接采片茶叶放入口中,清爽凉意沁人心扉。
季节感强的人,一定有超出常人的感受力,能发现并传递诸多动人的细节,它应该也是东方传统文化里的精神的灵气所在,以环境代入情绪,正如《毛诗序》里说:“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恰能形容当下春日这种光景,有那么点朦胧的骚动,喜悦刚出了点儿萌芽,于是越想奏唱一曲。
所以,真实的贵州茶味一定和华丽张扬无关,和辩证的宗教哲学无关,和道德伦理无关;但和瞬息万变的世间万物有关,和山水气场有关。也许仅仅就是丛丛茶山中一次随意问候,就像留恋我们无可言喻的喜怒哀乐。
不知道有多少茶人是在把贵州茶当作一个理想来追问和找寻。也许茶叶更容易被简单地定义为种种工具、标准、衡量、评判;它需要的耐心和容量太大,需要茶人不懈地坚持与奉献。有着丰富季节感的黔茶,犹如中国山水画,写意且留白,让我想起的是:微涩、灵动、简单、自然、节制……而不像西方油画,饱满、馥郁、鲜艳、浓烈……
贵州茶,是少女气质,是独有的季节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