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里的茉莉花茶
茶和酒、烟一样,是乡人待客必不可少的三大件。哪家来了客或是办事,就要花上三两元去买一包茶,这茶自然就是茉莉花茶,便宜又好喝。像孩子文具盒大小,摇起来,哗哗啦啦响。撕开来,有一股浓浓的清香,抓上一把,塞到铝制的茶壶里,热热的水泡了,倒在玻璃杯子里,黄褐色,冒着热气,冒着清芬,放在客人面前。经过这一番举动,主人才能笑着安然地坐下。这已经上升为礼仪,也就是说规矩、面子,成了形而上的东西。在中国,事情一旦上升到形而上,就变得特别重要。中国人最重面子,乡人也不例外。人要脸,树要皮,失了面子,是他们宁愿割肉也不愿意的事。
家里有一把铝壶,有大大小小的坑洼,伤痕累累,像是特殊的文字,记载了它为乡人服务的荣光。过去的年月,它是村里人办事必借之物。谁家娶媳妇、嫁姑娘,它就与分散在其他人家的茶具一起,放在一个大筐子里,人间的悲喜也成就了它们短暂的欢会。
每家有事,都是小村里极为隆重的一件大事,家家忙碌,户户去帮忙,开水沏茶就成了一项专门的工作。主人家的院子里泥巴糊了灶台,扔进一块块黑叶子煤,火舌一样的火苗呼呼地喘着气往上蹿,舔着上面黑圆的大锅。锅里的水咕嘟嘟地滚了,冒着水泡。两三个妇人就急忙忙把大锅抬下来,倒入旁边的大盆子里。一人撕开一包茶,茶很碎,很香,浓郁的香气和办事的喇叭声薰得人的言语都变得不真实。谁渴了,就提起旁边的碗舀上一碗,大口喝酒,大碗喝茶。
当然也有精致的时候,那就是平常时节家里来客,团团围上一桌,抓一把茉莉花,撒到水壶里,壶里面藏着一个圆柱的茶漏,上面镂了许多圆孔,既让茶水交接,又防止它们过分亲密。大人就坐在堂屋里,抽烟喝酒吃茶,说说笑笑,热热闹闹。酒一杯杯地喝,茶一碗碗地倒,主人的殷勤于今看来甚至有点过火。因为若是谁家让客人吃不饱、喝不好,礼数不到,那将是主人最大的羞耻,传出去,人前要抬不起头来的。所以不管家贫家富、人多人少,烟酒茶,可得规规矩矩,一点也不含糊。
天色过午,客人酒足饭饱而去。我们玩泥巴也累了,走进屋里,随母亲收拾桌子。一桌残羹冷炙、杯盘狼藉之中,最醒目的就是茶。那黄褐的发墨的茶汁,还散发着一股股清香,直扑鼻孔。喝上一口,涩涩的,不过很快又有一股清香,溢满口齿。剩余的茉莉花茶父亲会用皮筋绑起来放到柜子里,等下次再使。天长日久,柜子里也薰染得有股奇异的幽香,让人沉迷,以至后来离家的我,每次回去都会趴在柜子边痴迷地闻一会儿,这是家的味道,也是童年的味道。
后来渐渐长大,自然又知道了茶有多种,花茶也有许多,茉莉花只不过是其中寻常的一种。可我仍然认为最好的茶仍是茉莉花,一直固执地寻找茉莉花的样子,却一直未得机缘。直到前些日子,一个雨后的傍晚,天阴阴的,走到小区门口,忽然闻到一股浓郁的芳香,像是谁喷洒了香水,可左右看看,并没有人。正自诧异,就看到了身后的一盆小花,花很小,绿色的叶片中团着一朵朵素白的小花,有的全开,有的半绽,有的只微露一个白点。夜色朦胧中,亮亮的,像眼睛,像小星星,又像是栖在叶片上的小蝶。俯身下去,就闻到了醉人的浓郁的花香。问了旁人,才知道这就是茉莉花,娇小玲珑,香气却实在是逼人,就像娇弱的姑娘,却有烈火样的性格。
霎时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乡人痴迷于茉莉花茶。
梁晓君
个人简介:梁晓君,2012年毕业于安徽农业大学茶学系,如今从事播音主持工作。爱茶爱NewAge,爱一切美好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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