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茶!
家乡方言里,喝茶,是叫吃茶。即使不是实打实地拿出茶叶来泡,只是口渴了,要喝杯白水,不叫喝水,也叫吃茶。喝酒同理,叫吃酒。在方言里经常可以能找到一些古文的读音和用法,玩耍叫嬉戏,溪的发音不是西而是期,诸如此类,使人觉得一些日常的普通的事,有着一种无需变更和发展的存在感。
关于喝酒的诗,白居易有一首很讨喜,“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他对刘十九发出的邀约里面,具备了许多好条件,新酒,拙朴用具,环境的气氛感,以及虽无提及但可以想象的情意。一个优雅的朋友的必需,是用以在将下雪的黄昏招之即来,共饮一杯。但真正的爱酒人,想来还是独自斟酌具多。李白本身是不拘一格的人,更不介意对月独酌。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真正懂得酒精的好处的人,只求一醉,独乐或众乐,并不重要。酒是让孤独发出声响的东西,早有人这样说过。
喝茶和喝酒不同。它需要对象。独自吃茶十分孤寡。正式的茶具里总是有多个小杯。大家围坐一圈,喝茶,聊天,不显得萧瑟。茶像一个清谈矜持的朋友,虽然可贵,但需要给予较为热烈的响应,否则总会不知不觉的疏远。
有时它是简单的事情,不过是茶叶泡在水杯里。认识的一个福建女孩,说在成长的古老小村里,幼童从小喝茶,家里烧一大铜壶开水,扔几把茶叶进去,一天就这样喝茶水。见过她喝威士忌,面不改色,手法爽朗,不知好酒量是否与自小喝茶有关系。
我总是有些羡慕的意思,觉得她自小就做了承认的事情。因为记得自己小时候只喝白水。在物质贫乏的年代,倒是有一种上海产的咖啡块,外面裹着白糖,热水里融化之后,是一杯风味独特的褐色甜饮料。家里时髦的年轻阿姨,经常泡这样的咖啡块。正式的咖啡出来,它就小时了踪迹。身边喝茶的人不多,也不热衷。父亲吃完晚饭,习惯用玻璃杯泡一杯绿茶,他的茶叶都是放在铁皮罐子里,想来也不会是讲究的好茶。所以对茶的认识很晚熟。
有段工作时期,经常是在一个百货公司附属的小超市里,买各式川宁茶包,甘菊,薄荷,大吉岭红茶,以及茉莉绿茶。水果味的不喝。只求方便简易,价廉物美。纯粹的实用主义。这种作风跟一个习惯旅行的人的生活方式有很大的关系。穿衣服一定是要不介意皱和旧的,只要舒服。高跟鞋从不穿,一律是可以连续步行数小时的球鞋或平底鞋。带的包一般也比较大,可以塞进去各式用品,一应俱全。这样一来,也就无暇去顾及太多美感。所有感受只为自己的方便舒服打算。
遇见有人,在家里阴凉处储存大缸云南普洱茶。喝了那个人非常好的茶。喝完之后,觉得喝普通红绿茶就有些粗糙,可见茶跟见识一样,一被拔高,容易心生惭愧。也很像得到一个境界高贵的爱人,哪怕相处有限期,你也会记得他的光华,觉得世间窘迫的人更多。不过我对茶没有瘾,也无追求。所以偶尔喝得几次好茶,已觉得是好邂逅,感谢的心居多。
简单的事情,可以被有余力的人做得很郑重。各式茶具,水质,水温,盘杯,勺子~~~~都有讲究,茶叶从低级到高级,不同分类价格差异悬殊。亦有人从茶里提炼出道与禅。虽然茶有如此多的学问,但它依旧是一件平易自然的事情,并不疏远。茶叶和用具,茶庄里一转,什么都买的全。奢侈的只是越来越难持有的情趣,敏感和愉悦。
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杜未这首诗很简单,对人来说,却更类似一种心境,而非现实。大雪初停的夜晚,梅花枝深入窗前,月光淡淡遍撒银辉,远方客人携带着寒湿风霜气息,没有通知,自行上门,期求一夜酣畅的对谈和宁静的相处。即使没有准备,手忙脚乱,一阵摆弄,要吃的茶还是能够先摆上案来。朋友也本该如茶,醇浓满足,清淡有余,有礼有节,郑重其事。如仪式本身。
泡茶的壶,取名暗香,面上有腊梅朵朵。青色杯底一尾白色小鱼,鳞片雕琢得细微。几撮褐色细小茶叶。倒进滚烫开水,浇热紫砂壶。一壶茶,清醇温润,从喉咙到胸底,使身体里枝枝节节打通般舒畅,浑身酥软放松。小瓷杯喝盏茶。彼此相见欢,且话不敷衍,就一切刚好。能否风生两腋倒是其次。
腊梅可以栽,月亮时时圆。只有那个寒夜踏雪而来的客人缺席。在更多人热衷与饭桌上调情谋和设计应酬的当日,吃茶,太寡淡也太隆重,让人消受不起。一切具备,惟缺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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