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姐给我发来二爹拍的照片。有茶树,有桃花,树下是他养的那只黑狗。
蓦然想起,哦,春天了,现在正是热火朝天采春茶的时节。
隔着一千多公里的山山水水,故乡的茶园,仿佛就这样在我眼前了。
在我的故乡,几乎是所有的农人都种茶的。有的是随手在地里种上两三棵只供自家喝。有的则是种满几面山坡,经营成颇具规模的茶厂。在我小的时候,上世纪90年代,外出打工不像如今这么时兴。许多稍大的茶厂每年春天雇临时工人采茶,只带尖的是每斤10元,连尖带叶的是每斤3元。采这种小叶种的茶一是要眼力好,二是要手快。有麻利的妇女一个采茶季能挣数千元。这在那个年代,实在是不菲的收入。我幼年的时候,也曾随母亲去茶园采过茶。只记得人人拎着一个小竹筐,一嘴里家长里短,一边手里飞快地揪着那一小粒一小粒的芽尖。
二爷爷在世的时候,山上除了种茶,还种了大片的桃树、梨树。一夜春风来,满山花开,煞是好看。二爷爷去世后,二爹住到了山上那几间屋里,接管了茶厂。便不再种果树,只专心种茶。在附近的一众村落里,二爹的茶厂算是最大的了。二爹年年采茶、收茶、炒茶、卖茶,供养着家里的吃穿用度,供养堂兄读书娶妻。常年与茶香为伴,熏染了二爹淡薄的心性他乐乐呵呵地生活在山上,养了三只狗,每一只都很肥壮。
香高、味浓、汤绿,故乡的山,故乡的水,滋养了故乡的茶。
北宋时节,苏东坡谓:淮南茶,信阳第一,品不在浙闽之下。由此可见,他从当时的京都开封被贬去黄冈,路上经过信阳停留的时候,是品过信阳茶的。不仅如此,苏公子还赞叹说:生斯土者,往往多禀清气,具风骨之士,不可谓山水之有灵也。穿过历史厚重的尘埃,仿佛看到一脸落寞的苏公子,把一腔心绪寄与杯中茶盏之中,羽扇纶巾,谈笑间,挥毫万千。
小时候,喝过的茶只有信阳茶。所以,一提起茶,脑海中只有信阳茶的模样一排排,一棵棵,生长在乡野之中。
当我离开故乡若许年,辗转于这三江五湖之中,走过许多地方的路,行过许地方的桥,观过许多地方的云,也喝多许多地方的茶。茶,在我心里,便不止是信阳茶的模样。它的形象变得广袤、丰富。普洱、滇红、铁观音、武夷岩茶、六安瓜片、太平猴魁、西湖龙井、都匀毛峰、凤凰单枞……
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不同的水土,养出不同的茶。茶是各地一张张别致的名片。
对茶的喜爱,经年积累,愈发深厚。作为一个90后,常自嘲自己跟不上时代,当下年轻人喜爱的娱乐活动统统不喜欢。不爱去KTV,不会打麻将,不会玩网络游戏。唯一的爱好,是看小说。每读书之际,必备上一泡茶。边看,边续。茶的味道,文字的味道,交织了许多馥郁安宁的岁月。
曾旅居云南两年的时光。因喜茶,便考了茶艺师。无数次地坐上冲泡台,不同的香味从手里弥漫开来。在面对不同茶汤或茶客时,秉持此生唯一或最终一次的态度,心存感念而欢喜。 这几年,普洱、岩茶都是大火的。受众广,喝的人多,谈的人多,写的人多,买的人也多。 裹挟在这个大环境里,喝信阳茶便少了。去岁,带爱人归家。临行,父亲拿给我一袋茶,说是二爹的茶园里出的上好的毛尖。
此后,我时常会泡上一杯喝。透明的玻璃杯,灵动的小小碧绿,香气氤氲。想起自己自年少起便离开故乡,回家的日子屈指可数。想起父亲、母亲的牵挂。想起长眠在乡下后山的祖母。想起幼年时承欢膝下的岁月……
无尽的思念牵绊心肠。这杯中哪里还是茶呢,分明饮的是故乡啊。
一日,翻到王维的诗: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着花未?问昔日同窗:你近日回了一趟老家,可知春茶采得怎么样了?今年的雨水好吗?
泡一杯新绿。饮一杯茶,饮一杯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