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人的眼睛,应是独立于名物之外的。然而确立第一代名物的茶人,应有其先天对器物的嗅觉,及后天在茶事上的淬炼。不同于文物专家的知性,茶人比较偏重民艺的直观感受。民艺的美,是同一时期民间手艺人共同的美感经验。没有名字,不知作者,在作品中嗅息不出独立的个性,在其时代是服务于百姓日常生活所需的。没有娇奢的外表,有着坚毅的体格,是常民文化中生命的力量。而早于朝鲜民族了解自身民艺的价值前,柳宗悦已从李朝的瓷器中发现惊人的美感。
其美感经验出自于几近文盲的工匠之手,没有知识的影响,一生只在工作岗位上锻炼指头功夫,不经大脑的理性思辨,指尖直接反射心理的情绪。柳宗悦认为,阅读器物时带着知识的眼睛,就如同带着有色眼镜去看物,美已经变迷蒙了。
茶人在阅读器物的眼,不需带着文物的知识,而是用心直观去感受。如同品饮一杯茶汤,无需追查产地、年份、作者,好茶自己会说话。开启茶人之眼,就得学习品味初相。初者,粗也。初相的美感近乎于原始艺术的美,在粗犷的线条中带些细腻的情绪,在野放的姿态中带点行者的况味。初探茶事者,总是小心翼翼在名物中寻找品味;新手泡茶也总放不下秤量计时器,唯恐怠慢茶汤;恐惧失败成了开启茶人之眼的最大阻力。
涩,是初相的刻度,在温驯与甜美的主流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无论是茶汤留在舌面的涩度;未经修饰的天然材质在茶席留下的视觉涩度;或是拒绝乡愿顽抗世俗化的茶人,待人处世的涩度;都是进入茶人之眼的密码。
初者,初也。熟事茶汤者行茶运壶间难掩流利,不经意间流畅渐渐成了匠气的表现。适度地在行茶时展现一定的涩度,像蓄墨饱满的毫笔在纸上运行数时,最后以一抹减速的拖墨留在字间,形成比起笔更有精神的力量。茶人常常得借由涩度提醒自己,莫忘了当初推开茶事之门的那一份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