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人爱讲名份,喝茶亦如是。“名茶”光名字便风雅得可以,龙井、乌龙、铁观音、大红袍、碧螺春什么的,随手拈来都可入诗。风行一时的“普洱茶”倒不属此类,虽也曾“瑞贡天朝”甚至走进过“红楼”,其实“普洱”并非茶名,最初倒只是个地名,或只是当地少数民族地名的汉译,原意已不可考;作为茶叶的集散地,它一头连着茶山、茶农,另一头则是那条在山中蜿蜒穿行的茶马古道,以及家家户户的火塘、茶炊。日子一长,人们以之命名这与时间结下不解之缘的茶,竟然成了当今的时髦,连我碰到的好几件事都跟此茶相关。
先是北方一位老友打电话来说:你上次带来的那款普洱茶把我口味提高了,如今喝什么都不对劲,你就帮我买点,特快专递!我说哎呀对不起,眼下买不到了!话音未落他就说,还有你买不到的普洱茶?我说好“普洱”如今还真不容易买到。他说那我咋办?别的茶我都没法喝了!我说真买不到了,我倒还剩下一块,要不给你寄去?老友说,那就算了,君子不夺人之爱,你告诉我那茶的牌子,我自己去找。我说,那茶没名字也没牌子。他说怎么会啊,你就别蒙我了!
我还真不是蒙他。老友说的,是那年我们在北京小聚时喝的一款普洱茶砖,之前他们来云南时我们一起喝过,我去北京前问他们要带点什么,答说什么都别带,就带那款普洱茶。其实那款普洱要多普通有多普通:用一片熏黄的笋壳包着,横竖胡乱扎了根细铁丝,一看就知其出自民间茶人之手。制作的日子或许不短了,细铁丝已略显锈蚀。那模样,何似当今那些所谓的极品、贡茶,里三层外三层地,锦盒、木匣,茶饼皆安卧于红绫黄缎之中。当今一切包装,从人到物,无论豪华、简朴尽皆人为,唯大自然赋予它的高“品质”才真难寻。可今人喝茶,喝的都是“概念”:富豪喜欢昂贵,贵到天价就是好的;名人追逐名气,仿佛只有如雷贯耳的名茶,才配得上他的身份。我喜欢的,倒是那些出自民间的茶,那是真正的好茶,可遇不可求。即便“投资”,用时髦话说,那也是被严重低估的“价值洼地”,值。
我倒并非有先见之明,事情倒恰恰相反。初喝普洱茶,什么好什么不好一概不懂。有天去拜访一位画家,画家夫人殷情沏了普洱茶款待,说是好茶。粗看竟不知好在哪里,索条粗壮,看上去像是些茶枝粗梗;压制略紧,手掰不开,须用茶刀茶针慢慢挑、拨。待茶泡好,抿一口清香醇厚,有老友多年不见一朝重逢之感,便连声称好。到三泡四泡,那茶竟越发迷人,越品越有滋味!走时画家递过一块茶砖说,你既然喜欢,带一块回家慢慢喝。于茶我虽涉道不深,倒听说一款好普洱不仅价格不菲,还稀罕难寻。我说这样吧,方便就帮我买一点。几天后茶送来了,一共六块,每块百多元,从没这么奢侈过。记得那年在灵隐寺下小住,上好的龙井也不过几百元一斤,我只敢论两买。眼前这款不到三两的普洱,竟贵至于此?没吭声,当即掏钱,完了还千恩万谢。问那茶叫什么名字,画家夫人说,这茶是西双版纳一茶农自产的,被高人发现,以三五十元一块收来,如今价钱早已翻倍。这几块茶我喝的喝、送的送,但凡有人问起茶的出身,我都说是无名普洱。
事也凑巧。北方老友来电话后不久,画家夫人碰到我说,那款茶喝完没有?我说还剩一块,怎么?她说你要愿意,有人想收那款茶,出价每块不低于千元。我一听有利可图,倒也动心,可转念一想,那样我就再也喝不到那款茶了。钱是挣不完的,那款茶却再也不会有。于是说,谢谢!不卖了,还是留着自己喝吧。有句话我没说:远方还有位老友等着喝那款茶呢!
(责任编辑: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