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粗人,却喜欢“品茗”。
茶本质上都是苦的,区别在于,有的清淡,有的醇和,有的纯正,有的厚重。
妻托人替我从贵州买了一罐苦丁茶,大罐的,380克,捧手里沉甸甸的。
我是粗人,却喜欢“品茗”。之所以给品茗加上引号,因为这种说法本质上并不适合我。在我看来,茶解渴,从来都是喝的。喝自然,也符合规律,如同喝水喝饮料一样。“品”,用我身上,难免刻意、做作。
自幼生活在山野间,与茶有缘。祖母是村里采茶制茶兼喝茶高手,日日壶不离手,茶不离口。我便是在祖母的熏陶下,自小学会从山野万绿丛中辨认并采撷野生茶叶的。也曾尝试过自炒野茶自家喝,热镬赤手的揉、抄、抖后,一日一日喝将下来。不同之处在于,青春年少时,我喝的一直是自采自炒的野茶,株大梗粗,无品无牌的杂茶;而今,自打与妻相识、成家以来,托她的福,我的“喝运”显著改观,似有向“品”靠近之趋势。说真的,这些年我“品”过的好茶委实不少,诸如西湖龙井、黄山毛峰、庐山云雾、洞庭碧螺春、开化龙顶,以及本地的东海龙舌、宁海望府等,其中绝大多数是妻利用旅游机会张罗的,本地茶则大多是朋友赠的。
名茶好喝,那没得说,但费钱也是真的,有时候品着盏中佳茗,一想到此乃心爱的女人冰心一片、千里迢迢购得的,心一柔软,口感就愈发甘醇,回味愈发悠长。偶或想到阿堵物,自然也不免暗暗肉痛,自觉养成这么个嗜好,烧钱不说,还让爱人牵肠挂肚,于心不忍,愧意滋生,清雅的品也就复归寻常的喝了。
妻得悉此意,嗔怒:“说什么呢。你不抽烟,不喝酒,喝茶养心修性健身,咱不在乎这些钱。你不喝我还不答应哩。”
“梦破打门声,有客袖携团月。唤起玉川高兴,煮松檐晴雪。蓬莱千古一清风,人境两超绝。觉我胸中黄卷,被春云香彻。”
品茗讲究氛围、情调,金人元德明这阕《好事近》,可谓把此道渲染至极致。我以前对此颇不以为然,感觉那是文人们故弄玄虚。茶既是喝的,其主要功能还是解渴,不牛饮已属雅举。想来,婚前我与茶的关系,很多时候是“饮”,而非喝;渴急了饮,心烦了饮,一人独饮,与人共饮,日饮夜饮,寒饮暑饮,解瘾解渴,酣畅淋漓。
祖母没读过书,但她对我这种喝法的评价极精妙:“这哪是喝茶,那是吞江呢。”
“吞江”一词用得妙绝。事实上我要的便是这气概。当然,如此“饮法”,另一个主要原因,当时的茶大都不掏钱,自采自炒,吞饮起来不心疼。反过来说,那时我也只配喝这类粗茶,不然再好的茶也让糟蹋了。
喝茶讲究心境。中国茶艺追求“和、静、怡、真”四字,归纳起来,还是心境的问题。心情好,没事偷着乐,荒郊野外,清风明月,亭檐树荫,一碗大碗茶也会喝得满口生津,两腋清风;心事重,愁肠百结,郁悒不开,抑或激愤难平,怒发冲冠,便是琼浆玉液,也品不出个中滋味。
妻见我好这一口,便一直惦记着,每每外出,每到一地,头件事便是寻觅当地好茶。有次去张家界,景区有家土家茶楼,内有茶艺表演。她拉我进去。对于此类表演在前、推销“斩人”于后的场所,我向来诟病,不屑。她不这样想,说表演是真,推销也是真,进去领略一番茶艺清韵也好,遇好茶顺便捎带些。这回我没依她,她还为此噘了好几天嘴。
茶本质上都是苦的,区别在于,有的清淡,有的醇和,有的纯正,有的厚重。苦丁茶我曾喝过,一枚枚黑漆漆粗溜溜,果真像钉子,那种苦,真正不堪言。时下尚吃苦,苦菜苦瓜苦味苦旅之类,苦得发热,不亦乐乎。说到如何想到给我买苦丁茶?妻诡异一笑:“苦丁保健,最好了。这年头,不吃点苦还行(也是时尚中语)。”打开一看,我吃一惊:纤纤然曲曲然碧碧然,赛毛峰比龙井,哪里像苦丁!冲泡了一尝,我再吃一惊:哪来苦?分明是清香,是甘甜,是回味。
苦丁不苦,恐怕不单是茶品的缘故吧?
(责任编辑:品茗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