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姊妹众多,且大姐强势,所以男孩子难免性格腼腆,略显阴柔。我不爱交际,家里也没有好玩的物件,唯父亲一方茶台可解半日闲愁。
少年家境不富裕,父亲饱读诗书即使难事之下,亦几许情怀。母亲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赛西施,一手好活计,据说当年提亲的从东街头到西街尾。偏偏看中父亲这个落难书生。
父母的爱情多数人不懂。母亲担起里里外外的重担,父亲却是卖字卖画,摆弄的东西中看不中用。在外人眼里这是一对失衡的夫妻。
父亲的那方茶台,得益于一场台风。台风席卷之后,后山倒了许多树,母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拖回庭院,父亲见后果然惊喜。
他眼睛那一瞬间迸发的神采,令人难忘。多么诧异,多么期待,多么欣喜,才会有那样的表情。
树的年轮密集,大约有些年头了。而且散发着天然的香气,若有若无飘散在空中。待人贴近,又是浓烈。
多年之后,我知,那是“崖柏”。
树干底处最粗壮的部分锯开来,父亲几次打磨,上油,成了这方茶台。那些枝叉被削成尖形,插在我玩的泥巴团里。放在床头或书桌前做摆设。
父亲清瘦,的确良被洗得发白的衬衫,也让他穿得很好看。尤其他在茶台前喝茶的样子,更有恍如隔世之感。少年时,常常害怕,父样这样谪仙一样的人,会忽然变走。那时母亲会抚着我的头,痴痴地看他的背影:有我们在,他不会走。
不可否认,父样同小镇里的人,不是同一世界的。
这样的场景是我最早的美学启蒙。在那样艰苦的条件下,那样鸡毛蒜皮的生活中,父亲留存着他的雅兴。
有生以来,最好的时光,最好的味道。
想想,苦难是时代的,而生活是自己的。无论生活境地如何,亦可烹茶,半日闲。它是一种生活态度,淡泊的、安宁的,这也是茶水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