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海而居的福鼎、依山而卧的政和,成就了白茶的飘逸灵动与醇和知性。白茶在当地早已融入生活日常,从习俗中可见一二:孩子出生时,家里会封存一箱白茶,与新生命相伴相随,这箱陈茶见证了岁月的得失宠辱,以供岁月回味,正如赵州禅师一声“喝茶去”,揭去妄念,获得心之专注、淡定从容;其二是茶农选在清明当天采茶,制成后收藏起来留作自家饮用,“清明茶”是对先人的追忆,清茶一杯寄托思念,淡淡的愁雾、袅袅的茶烟。这些情景,如同回到家乡,听到旧人用乡音唤你的乳名,闻到老陶壶中当年的茶香,茶叶,单单是嗅觉,都能带来细腻抚慰。
杨丰老师说,前几年,他在制茶的路上走得很孤独。茶室横匾上的“政和玖佰年”,写的是历史、是传承,也是对技艺的坚守与自豪。隆合书院典雅从容、古朴入道,空间布局遵循风水造势,院子通透生绿意,用于茶叶萎凋的廊桥形成别有韵味的景观,融会贯通。崇德堂是读书用功的地方,工作坊是每天制茶的场所,处处茶香宜人,散发着文人情怀与工匠精神。书院外古木林立,后山石径沾诗,一枝一叶自成意境。想象那清修的僧人,冷泡一铁壶寿眉,从朝喝到夕,捡几颗果子,便是山中美味。
茶,从来就是入世与出世的使者,乡间的大碗茶甘甜解渴,文人们的丝竹茶韵寄托志向。对于我来说,茶是写作路上的清寂陪伴,草木性情,正与我契合。这次,向杨丰老师学习制作茉莉花茶的手艺,从书房出走,走进跌宕的茶坊,宛如一次轻盈的身心舒展。
茉莉花茶属于再加工茶,我们选用的茶是白毫银针,茉莉花平易近人,这种性格使它可以与许多茶种合作,无私地赋予花香。白毫银针因其单芽披白色绒毛,白如银形似针而得名,政和大白茶原产于政和铁山乡,如宋代沈括曾描述的“新芽一发则长寸余”。白茶“近自然且断烟火气”的制作工艺,茉莉花的洁白简单,单是这么一想,都是宛如清凉溪流的惬意。
手工的专注用心,不愠不火,茶与花之间惺惺相惜,其实是对制茶人的奖赏。在喧嚣生活中,能静静等待花开的能有几人?这一段静候的时光,适宜调理内心气息,凝神养气。在我们伺花的过程中,用洁净双手感受花的温度和湿度,心无杂念,用珍惜的心境,守护每一朵花,我在心里默默感谢这些纯洁的小生命。从中午摘下茉莉花苞,到历经8个小时伺花、筛花、花茶拼合是传统工艺窨制的准备阶段,这个过程中,“隐翠白毫茸满衫”,白毫轻舞,是空气的祝福。
静置窨花是鲜花吐香、茶胚吸香的过程,息心静气,温柔观照。记得小时候,我自己“制作”桂花茶、金银花茶、茉莉花茶,只是简单将花放进茶叶罐里盖上,次日取出花朵,以“闷出香”为原理。今天方知,花香的原理并非只是吸收,重要的是花与茶的生命气息在交融,它们相互呼吸、交流意念,近乎自然天成。
经过一夜静置,次日看到的茉莉花仍是纯洁娇美的,不会发黄枯萎,现在是茶与花分别的时候了,它们曾经欢聚,茉莉花成就了茶香,无怨地离开,对于我来说,心中有些许对花的歉疚。从拼花到起花,让我想到利休大师说的 “和敬清寂”,虽然说的是茶道,此刻的花与茶又何尝不是如此!白茶的萎凋过程对应着茉莉花蕾的水分蒸发与绽放,也让我感受到生命状态转化的神奇过程。春芽伏花,制成高品质的茉莉花茶,从春茶的制作,到伏花的奉献,无一不是顺应自然规律,吸收天地之能量。
烘焙过程是与上述起花过程同时进行的,与缓慢悠然的窨花比起来,这个阶段是热火朝天,齐心协力不敢怠慢的,也正应了人生的有张有弛。加热炉里松木燃烧,烧柴的味道让我不禁回望往昔,茶叶烘焙机打破宁静,有师傅时刻留意调节温度,让茶叶烘焙保持在最佳状态。我也在此学会了蹲马步筛起花,均匀摇晃,身体随着圆圆筛子做绕圈腰身运动。从烘焙机出来的茶叶铺开散晾,这之后,一周之内进行第二次窨制,每次所用花量递减,还需要周而复始进行总共七次窨制。
我喜欢经过时间历练的花与茶的成长,遵循亲自然、敬万物的法则,相信经过传统工艺用心制作的春芽伏花,饱含着专注与诚意,将花与茶最佳的感味呈现于世。 我想起书院中白毫银针的起名“正见”:用正见,观真理;大红袍的起名“正觉”:净土莲花,如来之智;红茶的起名“正念”:体会当下,本来面目。真的很喜欢这三个茶名和解语,有智慧有观照,才能体悟当下,疗愈不完整的自我。
白茶中的“白牡丹”,冲泡后绿叶托着银白色毫心,如牡丹初开,适合阅读时间,泡在玻璃杯中观赏;山野漫游,泡一碗寿眉,远望青山古庙,聆听竹叶松风;简洁茶席,三两好友,紫砂壶中的茉莉白毫银针清香宜人,必是最佳选择。
唤醒茶香,要用轻柔的心力,在尘世收获禅心,要用真诚的修炼。一意吃茶,求实求真,无论此岸彼岸,找到属于自己的真实,就像茉莉花、茶树在雨露阳光中自在生长。致谢杨丰老师,让我有机会亲身感受制茶过程,珍藏这一份匠心与朴素手艺。一茶一席,一期一会,如始如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