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能够参加“每日仅限十席”的建仁寺塔头灵源院“甘露庭”特别公开的茶会,我们一早就赶到建仁寺。走过很长的碎石小路,眼前的灵源院笼罩在清晨的薄雾中,门口松树枝上挂着露珠。推开木制大门,不大的院子里面,一面白色墙壁上开了一个四方木框门洞,上面一黑地白字招牌:妙喜世界,于是便欣喜地委身于“妙喜世界了”。
“也足轩”并非一个独立茶室,而是间隔出来的一个“围间”。茶室的门是一个一人多高的门被隔成四块,左上那个框就是窗,右下一个不到一米见方的门洞,叫做“膝行门”即是入口了。
从左上框望进去,一个“黑衣”僧人在准备茶事。我在他的示意下,弯下腰,两手着地,膝行而入。茶室又小又简朴,竹席铺地,最里面还隔出一小块,挂了一幅“达摩”像,上书“无功德”三个字。原是达摩回答梁武帝的话。画下一个小茶几上置一老瓷罐。整个茶室,简单的有点让人失望。
“待庵”是一个只有两张半榻榻米大小的喝茶之所。主客之间的距离如此狭小,彼此都没有了距离,非要坦诚相见才行。如此而来,一举一动,不得轻率,但求完美,修行之意显而易见。室内只允许放两样东西:插花和禅意的茶挂。正如《茶之书》中所说的“虚空之所”,“就它在满足当下所追求的美感之外,便完全不做多余的装饰摆设。”当你几经迷路,权衡左右,费尽周折,到达茶室时,卸下繁华,屈膝弯腰,手足并用地爬进这空荡荡的茶室时,恍然只见一朵素净的花朵,一点阳光洒在竹席上,一张禅意书法,那心境自然不可言传。
日本茶道讲究随心所欲,茶室也是建造者对艺术和文学感想和领悟的自由发挥。论独一无二,非被誉为三大国宝级茶室之“如庵”所属。“如庵”的墙是用竹子细细地编排,然后再附上土而成。将土去除后,呈现出内部的竹条,以此为窗,透过关闭的窗子,也隐约看见细密的竹条。如此单薄脆弱的“时兴之所”,正是《茶之书》中所论述的“将房屋视为身体暂时的避风港。而且就连我们拥有的身体,同样不过有如原野中的一座草屋……虽能用来挡风遮雨,但也有点单薄脆弱,终有一天散落开来时,又回归隐没至原本的荒芜中。”
细竹窗下的墙壁脆弱易碎,来宾如稍不小心,就会造成碰撞损坏。所以,通常会贴上白纸。然而,“如庵”却用旧日历来粘贴,并不在意是否完美无瑕。其实,织田有乐斋在修建“如庵”时已年届七十,人生中遇到各种人各种事,旧日历或是用来表达他对逝去的人和事的一种怀念吧。眼光落在发黄的旧日历上,心就随着倒转的年轮去到那些年华,这样一个给予人想象空间的“不全之所”,“它刻意留下一些未竟之处,交由想象力来加以补足……”。
十点整,茶会正式开始。“黑衣”原来笑容很迷人,虽我听不懂日语,但他诚恳的笑容给人的感觉很安定。他面前的几个大抹茶碗很吸引人,他一一拿起来介绍,大致是这个200 年历史,那个100 年历史,原来今天招呼我们的都是老器。珍贵得很,这让我们很受宠。
喝茶前,“黑衣”为我们准备了冰凉美味的茶点,白色半透明的圆形冰点上点缀着紫色和绿色,置于一紫色花玻璃碟子上,是炎炎夏日里最美好的味道。他耐心等我们都吃完才有条不紊地开始取茶,注水,点茶,并一一奉茶。
初夏的日子,坐在简朴的茶室,手捧着光滑厚重的老茶碗,望向落地玻璃窗外面的翠绿庭院,任由想象力补全人生所有的未尽之处,是无比的逍遥。
日本茶室以其“茅草屋顶,述说短暂易逝;以其纤细支柱,透露脆弱本性…..”如此这般,喝茶人如果能够从这简朴单纯中体会到美感,就体会到一丝“永恒”,因为“所谓的永恒,唯有在精神境界中,才有可能追寻。”
在这一处崇拜“缺陷”的圣地饮一碗茶,慨叹“人们唯有在心智上克服自身的不完全才能对真正的美有所认识。”生命的不息与艺术的蓬勃,都是源自于“成长的可能性”。
看到日本的茶室,想起现在有些茶空间极尽精致奢华,不禁慨叹作为一个茶人,要保持纯净清爽,不忘初心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无功德”的达摩像,默默地望着我。想起这个有意思的典故。
南朝梁武帝问菩提达摩说:“我建寺斋僧,有什么功德?”达摩劈口就答:“无功德。”泼了梁武帝一头冷水。“无功德”这句话实际上是一语双关:自认有功德的人其实功德很小;不计较功德、不求回馈,这样的功德才是最大的功德。
喝茶,学茶和做茶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