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饮茶的历史发展进程,历来人们有茶兴于唐而盛于宋的说法。宋人蔡条《铁围山丛谈》中曾说:“茶之尚,盖自唐人始,至本朝为盛,而本朝又至佑陵(即宋徽宗)时盖穷极新出,而无以加矣。”唐代“茶圣”陆羽《茶经》指出,“茶味至寒,宜于精行俭德之人,古人认为茶能清心、陶情、去杂、生津。”
古代的文人们饮茶特别注重环境、氛围和人品。明代的冯正卿在《岑茶笺》中提出了品茶的“十三宜”和“七禁忌”,“十三宜”中有“一无事”,“二佳客”。如明·许次纾《茶疏》中“宾朋杂沓,止堪交错就筹,乍会泛交,仅须常品酬醉。惟素心同调,彼此畅适,清育雄辩,脱略形骸,始可呼童费火。”一些志不同道不合的人,只能在一起饮酒,而只有志同道合、谈话投机的人在一起饮茶才能品味到茶的真谛。
① 大书法家颜真卿的《春夜茶吸》有句云:“泛花邀座客,代饮引清言。”描绘出邀佳宾品茗赏花,娓娓清谈的盎然乐趣。
② 杜甫的《进艇》诗云:“昼引老妻乘小艇,晴看稚子浴清江。茗饮蔗浆携所有,瓷婴无谢玉为缸。” 叙写出与家人品茗的欢快情景。另有“落日平台卜,春风吸茗时”的诗句,也享受到品茗时心神的陶醉。
③ 还有白居易的《食后》云:“ 食罢一觉睡,起来两欧茶。举头看日影,已复夕阳斜。” 表现出淡泊明志,悠然自得的情怀。他的《睡后茶兴忆杨同州》一诗,更细腻地表现出以品茗为乐的闲情逸致。
④ 韦应物也有咏茶诗云:“性洁不可污,为饮涤尘烦”。
⑤ 皎然说得更妙:“一饮涤香寐,两饮清我神,三饮便得道。”
历代文人爱茶,为后人留下了许多有价值的茶诗词。与宋代品茗风尚的广为盛行相呼应的,是此际有370多位爱茶人写过与茶有关的诗、词、散文、理论专著等相关著述,其中茶诗、茶词有一千多首,是唐代的两倍。众多的茶诗、茶词之作,从茶的制作、茶艺、茶道等诸多方面,反映了宋代的品茗风尚。
唐人对茶芽不大拣择,挺拔者即为佳。宋代以后,拣择甚为精细,以芽的形状老嫩来分别品级。一般说芽越嫩茶愈佳,常以旗枪、雀舌来称呼。旗枪,如矛端又增一缨。
① 王得臣《枪与旗》曰:“闽人谓茶芽未展为枪,展则为旗,至二旗则老矣。”
② 林圃《尝茶次寄越僧灵皎》有云:“白云蜂下两枪新,腻绿长鲜谷雨春。”
③ 释·重显《送新茶二首》:“元化功深陆羽知,雨前微露见枪旗。”《送山茶上知府郎给事》:“烟开曾入深深坞,百万旗枪在下风。”
④ 宋祁《通判茹太傅惠家园新茗》:“雷鼓殷山春,枪苗第一新。”
⑤ 余腈《贺孙抗员外春昼端居》:“僧来便学尝茶诀,白乳旗枪带露收。”
“瓯”是在宋代诗词中出现最多的一种工具。
① 徐铉《和门下殷侍郎新茶十二》云:“轻瓯浮绿乳,孤灶散余烟。”
② 丁谓《昼寝》谓:“饮食缓行处睡觉,一瓯新茗侍儿煎。”
③ 吴文英《水龙吟·惠山酌泉》:“二十年梦,轻瓯素约。”
④ 陈崖《煎茶峰》谓:“碧玉瓯中散乳花。”
⑤ 方岳《刘逊子架阁饷江茶》谓:“雪瓯如此却无诗。”
⑥ 姚述尧《如梦令·寿茶》谓:“采仗挹香风,搅起一瓯雪。”
一瓯茶
茶瓶是宋代饮茶必备之物。
① 蔡襄《茶录》云:“瓶要小者,易候汤,又点茶、注汤有准。黄金为上,人间以银铁或瓷、石为之。”所以又叫汤瓶。
② 赵相《饮茶》云:“僧敲灯里火,瓶汲竹根泉。”此瓶可能是瓷瓶;
③ 苏轼《试院煎茶》谓:“银瓶泻汤夸第二,为识古人煎水意。”(银瓶);
④ 司马允中《陆羽井》谓:“只今此味属谁论,自把铜瓶吸新渌。”(铜瓶);
⑤ 陈郧《分水道中》谓:“旋借沙瓶吸涧泉”(沙瓶);
⑥ 舒檀《醉花阴·试茶》谓:“香雪透金瓶,无限仙风。”(金瓶);
⑦ 秦观《满庭芳·茶词》云:“窗外炉烟似动,开瓶试,一品香泉。”
足见茶瓶使用之广泛。
镇江丁卯桥出土的唐代银茶瓶
茶文化中十分有趣的斗茶盛行于宋代,即以茶花沫饽较品质之高低,要碗色与茶色和谐或形成鲜明对比,故而宋人重视瓷品的运用。
① 宋庠《新年谢故人惠建茗》谓:“左沥沸香殊有韵,越瓷涵绿更疑空”。带绿的瓷具更增添了茶的色彩与韵味,真是色香味俱全。
② 宋祁《答朱彭州惠茶长句》云:“雪沫音吟肺,冰瓷爽醉唇。”白色的茶沫配上冰清玉洁的瓷碗,给人以无限凉爽之感,若是夏日饮此茶,当能坦然面对炎炎烈日。
③ 杨无咎《朝中措》谓:“春雪看飞金碾,香云旋涌花瓷。”
④ 曹冠《朝中措》谓:“金箸春葱击拂,花瓷雪乳珍奇。”
⑤ 王千秋《醉蓬莱·送汤》有云:“冰瓷对捧,神仙标致。”
这些句子都体现了色彩的协调给人以一种和谐美。
古典小说《红楼梦》中谈到茶事的有300 多处,内容牵扯到茶类、水品、茶具、茶礼、茶俗等方面。作者曹雪芹在开卷中就说到“一局输赢料不真,香销茶尽尚逡巡。”用“香销茶尽”为荣宁两府的衰亡埋下了伏笔。在整个情节展开过程中,不时谈到茶,更塑造了心性高洁,精于茶道的“红楼诗仙”妙玉。
第十七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宝玉便念道:“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此处经元妃改为潇湘馆,这两句展现了一种闲情雅致。“烟尚绿”本意为“茶沸热时,有绿烟”,喻指潇湘馆“翠竹遮映,疑有绿烟。”俏丫头晴雯香消玉殒后,宝玉祭奠晴雯时,读毕《芙蓉女儿诔》,“遂焚帛奠茗”,以茶供来祝祭亡灵,寄托自己的情思。
最为经典的当为第四十一回曹雪芹极力描绘的“栊翠庵茶品梅花雪”。妙玉精于茶道,对饮茶的茶具、泡茶水,以及茶叶都是很讲究的。妙玉“天性怪僻”,茶是她寄托思想和情感的物质载体。妙玉在用茶招待贾母一行时,将茶具分为三档:给贾母的是精细绝伦的名品成窑五彩小盖钟,给宝钗的是颁瓟[bó]斝[jiǎ],给黛玉的是杏犀盉[hé],而给宝玉的是绿玉斗,后又改为整雕竹根的一个大台,给众人的是一式的官窑脱胎填白盖碗。如此配器,是精于茶艺的一种体现。妙玉打趣宝玉:“岂不闻`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牛饮骡了。”
在平常人,饮茶只不过是解渴之道,妙玉则是把饮茶提升到了艺术唯美的境界。 泡茶水上面,妙玉用“旧年蠲[juān]的雨水”奉老君眉给贾母,又用梅花上的雪水烹茶,招待黛玉、宝钗、贾宝玉。古人认为,雨水和雪水是天泉,能免除污染,是最好的洁净水,最宜沏茶。“宝玉细细吃了,果觉轻浮无比,赏赞不绝。”黛玉问“这也是旧年的雨水?”妙玉便冷笑说黛玉。从这一段话可以看出妙玉对水的研究,甚至说苛刻,还有她这方面的知识是多么渊博。林黛玉竟然尝不出这不是旧年的雨水,而是五年前梅花上的雪水。尝不出这个茶水,就被妙玉称为“大俗人”。林黛玉向来被认为是清高之人,是脱离于尘世之外的人,竟也被称为“大俗人”。透露出妙玉所选之水的纯净,更透露出煎茶用水“清轻甘洁”的传统审美。
中国人把饮茶看作一种艺术,自然非常讲究品茗环境,文人在饮茶时于意境更是讲究,讲求的是一种宁静、洒脱、自然的而又深沉的意境,在品茗中,则体现为讲求精神与外界环境的相互融合,以期从中得以净化、自省。
① 崔端《游虎丘》谓:“楼阁下窥溟海浪,松篁遥接洞庭湖。”下临沧海浪翻诵,自坐松竹之间,似乎又能见到洞庭湖面轻浮的水雾,简直是入了仙境;
② 文房博《和公仪湖上烹蒙岭新茶作》云:“烦醒涤尽冲襟爽,暂适萧然物外情。”他所追求的是一种物我两忘,沉浸大自然的情怀;
③ 蔡襄在《六月八日山堂试茶》谓:“湖上画船风送客,江边红烛夜还家。今朝寂寞山堂里,独对炎辉着雪花。”在湖边江岸独坐画船,寂寞悄然来临此时一人独自饮茶,该是怎样的孤寂而又空灵。
诸如此类的文人词句还有很多,无一不体现着对品茗环境与茶道精神旨趣的追求。
品茶如品读知己,品读一篇深邃的美文。杯水如名淡,雅兴自然浓。细细观赏那一弯弯的碧绿,或清新高雅,或芬芳馥郁,香飘室内外,味醇一杯中。端起茶杯,轻吹杯口,水面轻波微浮,茶叶聚散浮沉,忽而簇拥,时而分离,像是幽雅的轻舞,又似对命运的抗横, 慢慢饮嗜, 浅浅的苦涩在唇间荡漾,轻轻咽下甘醇爽口,茶香浸入肺腑荡涤一切尘埃,洗去浮躁,沉淀思绪,纯净心灵,真可谓饮一盏新绿,染满身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