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对普洱一直敬而远之,觉得包罗万象,山头的名字简直比法国的酒庄还要难记。更别说这些年围绕着普洱价格起起落落,形成无数由利益或观点组成的圈子,让人摸不着头脑。然而这几年,很多有着千奇百怪名字的山寨却因盛产普洱茶而走红。
出发去云南前,向许多朋友打探路线,才渐渐记住拗口的古茶山名字,也大致在脑海中画出一幅普洱地图。茶山最多的,当然在西双版纳。以澜沧江为界,以东有倚邦、易武等六大古茶山,西则有南糯、勐宋、布朗等“新”六大茶山。所谓“新”,也是古已种茶,只是未曾以“六大”之类命名而已。再往西而北去,则有思茅的景迈古茶山,双江的勐库古茶山,以及近年来突然走红的冰岛、昔归等。散布于茫茫无量山、哀牢山中更小的产区,更是数不胜数。不仅对写《普洱茶原产地西双版纳》的詹英佩女士心生敬意,我们看地图已经眼花缭乱,她对每个小寨子都能如数家珍,该花了多大气力在林莽中奔波穿行!
第一眼见到古树,是从勐海开进贺开山的路上。前一天,自版纳首府景洪出发,途经南糯山,已见到路旁山坡上成行成片的茶园。在云南,这样人工大面积种植的叫“台地茶”,树龄最多几十年,比较老的在国营茶厂年代拓展,新的种下去没多久,看着齐整漂亮,却不是做高端茶的原料。而等我们坐上布朗族小伙子岩温亲戚家的皮卡,晃晃悠悠爬上贺开曼弄老寨,一棵棵至少有手臂粗、树干发白、长满地衣的老茶树,忽然就在竹楼的房前坡后闪出来。
曼弄老寨是勐海进入贺开-布朗茶山的第一个大寨子。勐海县最出名的,当属1938年创建的佛海茶厂,后改名勐海茶厂,普洱圈中最著名的大益牌“印级”茶,大多出自勐海茶厂。普洱热兴起后,勐海也就自然而然成为茶区集散中心,而环绕在周边的茫茫古茶山,也以惊人的速度被发现和开发。
岩温的家在布朗山深处的老曼峨村,去往那里唯一一条坑坑洼洼、时速最多十几公里、能把人颠死的泥路,却也是串起曼弄、邦盆、老班章、新班章等赫赫有名的普洱村寨的黄金道路。茶季总有豪华越野车不畏艰难,一个寨子一个寨子收毛茶。今年干旱减产,茶价有重回顶峰的迹象,甚至超过普洱最热的2007年。尤其是以茶气霸道强劲称雄的“普洱之王”老班章,毛茶价格到了史无前例的每公斤4000元,要知道数年前老班章还因为入口苦味太重而不受喜爱,根本卖不出价钱。我们在这个圣地级寨子略做停留,寨口拦了岗哨,检查有没有偷带别处茶叶进寨。通向村舍的小路两旁,古茶树成林,少不了“某某公司所有”的告示牌。高价包下几棵大树,带客户来瞻仰,以示茶源正宗,但实际用料却不好说是哪里的,这已是普洱圈里心知肚明的潜规则之一。
原本全是黑瓦木头吊脚楼式建筑的寨子,眼下大半已换成天蓝色有些刺眼的钢化屋顶,钢筋水泥结构的新房,正在取代木屋成为主流,虽说样式还是吊脚楼,感觉已完全不同。过去盖木屋,就地取材即可。现在建一座新房,建筑材料全部从城里运进来,花的钱要比山外多一倍还不止。沿途经过的寨子,认识不认识的,随便走进一家,主人都会请坐下泡茶喝。岩温说,在老班章就不要想了,一泡茶,就喝掉主人家几十块钱,宁可请吃饭。
布朗山是典型的亚热带河谷干热气候,一眼望到天边,全是重重山影。远处低谷有河流闪亮的水面,空气却颇干燥,道旁蕨类植物两三米长叶片上一层红土浮尘。在如此庞大的山里行走的小皮卡,简直就像只虫子,仿佛永远也爬不到尽头,终于在日暮时分,我们到了老曼峨村。十年前才通电的寨子,历史非常悠久,据寨里缅寺的碑刻记载,1300多年前,布朗族祖先迁居山中,首先建立的定居点,就是老曼峨。和老班章一样,寨里的房屋,一半以上已翻新重建。
岩温家倒还是木头屋,底层原先养牲畜,现在都空着。二层平台上,岩温的阿爸阿妈正在做今天采下来的茶。阿爸在一口柴灶上的大铁锅里杀青,阿妈接着像搓衣服一般在竹匾上团揉,揉出条索,就一匾匾薄摊搁在高处晾晒。四五小时后完全干燥,就是压制普洱生茶饼的晒青毛茶。在城里也不算普及的电热水壶、公道杯等整套茶具,沿途寨子居然家家都备置着,这也是近几年收茶的茶商来进来的玩艺。“喝茶喝茶”,岩温烧上开水,抓过一把新做好的毛茶,我们就自己搬来小竹凳,围坐喝茶。
布朗山的茶,老百姓只是简单分为“苦茶”、“甜茶”或“涩茶”。老曼峨以苦重而回甘快著称,我们喝的这泡苦茶,入口确实苦,简直有点像小时候喝的草药汤,慢慢地回甘才涌出来。新茶尤其茶性刚烈,待茶商收购去压饼陈化数年,才会渐趋柔和。一个寨子一个价,今年老曼峨定的是800块一公斤,不管是谁家做的或品质有什么区别都一样。对岩温和他的父母兄弟来说,茶不过是近五六年来神奇般改变他们生活的农作物而已。地广人稀,三兄弟每人能分到五十亩古茶山,岩温家今年卖茶就能挣到几十万。
寨子四周的山上,到处都是古茶树,却没有平地可以种粮食。过去茶叶不值钱,古茶树比别的树木瘦小得多,砍了当柴火也不耐烧,简直就没什么用处。喝茶,也就是老人扔进瓦罐里烤香,“刺啦”一下灌入进开水,泡一大罐浓郁茶水解渴解暑的饮料,纵使有了茶具,他们也并不习惯拿只小杯子慢慢品尝的方式。喝完茶,吃完饭,寨子里的邻居来了不少,围坐在堂屋的火塘边聊天。我们就在阿妈铺的地铺上,听着布朗话的轻言细语,慢慢睡着了。
六点多,天刚亮,阿妈第一个起床,点燃火塘做早饭。穿着筒裙的大姐们骑上摩托车,纷纷上山采茶。阳光下,三千多亩茂密如丛林的古茶山,紧挨寨子向大山的四面延伸,和原始森林融为一体,壮观得令人震撼。走进茶园,在茶树间穿行。主干碗口粗,三四米高的,据称树龄会在500年以上。手臂粗的,也有两三百年。这些都叫“大树”,区别于一百年以下的“小树”。茶树虽然不像“台地茶”那么整齐密集,却也能看出是成片有意种植,如同北方村头的果园。不禁纳闷,古人为什么要种植如此大面积的茶树?
詹英佩女士在她的著作中给过答案:版纳大规模种茶,始于千年前少数民族先民“濮人”种茶。而漫山相连的古茶园,则始于明代车里宣慰司组织的大规模种植,主要目的是为政府向西南西北少数民族地区“榷茶”提供茶叶。虽经历年损毁,到1950年普查整个版纳仍有10万亩以上,而老曼峨茶园则是其中颇为广大的一片。
除了新房和皮卡车,茶价给寨子带来的改变显而易见。年轻人不一定都识汉字,但多能说云南口音的汉语,穿着打扮也和山外城里的别无二致。他们离不开手机和电视,会熟练地用2G上网聊QQ。买车之后,也会自学驾驶后再去考“文盲特设驾照班”。过去连土路都没有的时候,走到最近的布朗山乡购买赶集,需要一大早出发,徒步翻山,中午抵达。用几样山货换来的钱,买完生活用品,又要立刻出发,方能在傍晚前到家。如今布朗山乡则是送孩子们寄宿读书的小学所在。
我们取道这里坐班车回勐海,适逢茶王赛,学校放假,一车的孩子们,竟然都说普通话互相聊天,着实令人惊讶。与此同时,古老传统还没有完全消失。老曼峨寨,至今仍然夜不闭户,邻里之间随意进出。像我们这样的不速之客,主人也会很自然地接待食宿,很自然地接受礼品,并不觉得需要道谢和被道谢。
在布朗山乡遇到一位外出受过教育的布朗族年轻人,开始担心文化传承的问题。“如果我们不知道怎么花赚来的钱,不再愿意住木屋,也不再有礼好客,那我们将来会怎么样呢?”
这也是所有被普洱改变的寨子所面临的疑问吧。
一种办法是先建立正确标准:选择若干公认标杆性村寨,头春一芽两叶制成品,如布朗山的老班章、易武的茶王树等,少量购买样茶,体会其风味,再以此为标准判别其他山头。
普洱生茶的陈年转化,确实可以让茶变得更加圆熟内敛,但需要合宜的温湿条件。希望自行储存者,可以咨询当地茶商。
(责任编辑: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