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兴茶,谈茶者众,而品读茶书,滋味亦妙,享受丝毫不下于品茶。盖因茶有茶味,而茶书亦有其味,亦可品之。茶书之味为何也?茶书之味,乃为人类文化附着在茶中之精神气味也。品读一本好茶书,就是品读一位奇人妙人的精神气味。而著茶书之奇妙之人,必因时代而生,故品一本好茶书,就是品某一时代之精神气质。
盛唐陆羽,号为“茶圣”,首著茶书,名曰《茶经》。《茶经》之味,盖为茶书之原味。何为茶书之原味?答曰:此乃茶书源头之味也。源头者,正本清源之源也。《茶经》为世界茶书之本源,亦为世界茶文化之本源,品茶书者,不可不品《茶经》,盖不品《茶经》者,为不知茶文化之源也,源之不存,其根不正,其本也无,不可论茶。《茶经》为茶之发明之书,正本清源,与茶命名,名为“南方之嘉木”;格茶之品性,“为饮,最宜精行俭德之人”,茶之为饮,关乎道德之修养。如曰后世汗牛充栋之茶书为一河流,则《茶经》,乃此一大河源头也。江河之源头,必细小,必清洌,必甘甜,亦必狂野生涩,富于野性之力量。《茶经》亦如此。其文短,三卷十篇,区区七千余字,但每字皆精,胜却后世洋洋数十万之言;其味正,乃源头不染之味,清冽甘甜之感自不待言;其性野,犹如茶之苦寒,本出自山野,亦如陆羽之身世,本一被弃于草野落拓之人。陆羽之为人也,一生落拓,形迹不定,庙宇山川,江海湖滨,任意所之,自由不羁,或唱戏,或写诗,或究历史,或考山川,或弄音韵,或为《茶经》,生前虽不显贵,但绝不苟且,绝不落俗,自有一股大丈夫肆意任性之孤傲,故品《茶经》,犹如品大唐人之气质。
近世之日人冈仓天心,英文比日文好,中文比英文好,故用英文著《茶之书》。何以用英文著此书,盖用此书向英语世界传播东方茶道之美之妙也。其时,东西方文化已发生大碰撞,西方文化势力强劲,东方文化犹如一破落之老贵族,潦倒落魄,为西人所鄙视。冈仓天心虽亦精于西方文化,但灵魂却是东方的。他对东方哲学,东方艺术化生活方式念念不忘,著此书,以东方茶道之美为载体,归纳东方艺术哲学之精致唯美,盖为东方文化辩护,为正在失落的东方之魂喊魂。故天心之《茶之书》,乃为东方文化喊魂之书,故华美自如,行云流水的文字之下,自有一股东方式的凄绝哀艳。故品天心氏之《茶之书》,犹如品那个年代里东方文化的凄美歌唱。
美人威廉•乌克斯所著之《茶叶全书》,洋洋百万言,亦甚可大观。威廉之书,乃一涉及面很广之世界性茶叶巨著,茶之万端,皆有涉猎,为当今茶叶之百科全书。威廉氏原为《茶叶咖啡杂志》主编,为著此书,奔波搜罗25载终始成书,令人敬佩!威廉之书也,以西人眼光观茶,发现20世纪之茶,乃世界之茶,非独东方之茶;威廉之书也,以学术眼光观茶,为茶设历史、技术、科学、商业、社会、艺术六个部类论茶,乃使其书具备一种现代科学之精神;威廉之书也,以一种与咖啡并列的世界饮料品茶,乃使其书具备一种现代性,全球化之下的“平常心”。《茶叶全书》成书于1935年,其时也,全球化风潮尚未流行,但威廉氏以全球性学术眼光出发,成就世界性百科全书式之《茶叶全书》,非为先知先觉,实乃其时之茶,已成世界之茶矣。故品《茶叶全书》,乃品当今全球化时代之茶也,其味虽不精,不美,时与牛奶咖啡相混杂,但论茶者,其书亦不可缺,犹如《辞海》,品之未必,但宜置之案头,以备不时之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