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玄这书的名字起得好,《平常茶,非常道》。茶是兼具大俗与大雅的事物,大俗,是因与生活的密切,即为平常;大雅,是因饮茶之人常有特殊的体悟,极为非常。人们常说茶禅一味,二者的本质是差不多的。庄子说道在蝼蚁,道在屎溺,道边的茶摊、堂上的茶船,虽有简陋、精致之别,却未必有高下之分。
《平常茶,非常道》中讲过中国第一位女茶师的故事,此人与茶圣陆羽有一段往事,令人感慨,不妨转述在这里。
这位女茶师叫李冶,住在浙江吴兴,因为有才气,得以与许多名士相识。有一天陆羽慕名前往,李冶就为他泡了一杯茶。陆羽还没喝就说,以为你是个雅人,没想到也脱不了俗气。李冶就纳闷了,你还没喝怎么就说我俗呢?陆羽说泡茶要用滚水,你用未开的水泡给我喝,显得你泡茶时心不从容、志不专一,和俗人没什么区别。李冶大为叹服,当场拜陆羽为师,此后得受真传,成了有名的茶师。
李冶生活的当地,有啄木岭茶,还有紫笋茶。我查了《茶经》,发现陆羽在《茶经》中说:“阳崖阴林,紫者上,绿者次;笋者上,芽者次;叶卷上,叶舒次。”可见紫笋茶是上上之品,也得以在唐代成为贡茶。茶圣亲临,李冶想必会以这当地的名茶相待。然而好茶遇不到好茶师,犹如千里马无遇伯乐,也是暴殄天物。
陆羽对李冶说,善茶之人有五美:味之美,器之美,火之美,饮之美,境之美。茶的境界与诗的境界是一样的。想来,这“器”“火”离不开手的掌握,“饮”“境”离不开人的心态。五美之中,茶本身的气质只占其一,扰乱茶香的,主要还是人。人心不俗,田间、粗瓷、劳作后的一碗凉茶,望着“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的情景,也有一番滋味。人心若是俗了,即若李冶泡出贡茶,对着茶圣来喝,又有什么趣味呢?
林清玄不算俗人,饮茶已经到了一定的境界,在茶杯之外喝出味道来了。他说茶能生善,能系住非同一般的友情:“好茶是为了更深刻的友谊而存在世间。”他想起苏轼因感念黄庭坚赠茶而作诗的故事,不由想起远方的友人,感慨道:“当我想念起一生曾经启迪过我、鼓励过我、安慰过我的好品质的朋友,就有如在森林中孤寂的小径听到远方寺庙传来的钟磬之声,或者听见空山里松子掉落的声音,猛然惊觉,呀!不是松子,也非钟磬,而是来自深深的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