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才子胡兰成与才女张爱玲缔结婚约,珠联璧合的一段姻缘,形式有点草草。她提笔蘸墨写道:胡兰成张爱玲签订终身结为夫妇……他接笔补道: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之后,他去了武汉,在那里认识了护士小周。黄昏,在汉江岸边,双双并肩散步,你侬我侬。再后来,他又去了温州,身边的女人是秀美,一个读书,一个刺绣,花好月圆的样子。而她,在上海,对他,无一日不思念。
她渡水辗转,去温州的乡下找他。人在渡上,看那有水有天、有路有桥的江南风光,她觉得欢喜而亲切,只因,这里有他的气息。短暂的搁留,心酸多过欢喜。
是他太幼稚了,还是她太宠他了?他以为她爱他,就会爱他的一切,甚至包括他爱的别的女人。世间还有这般道理?!而她以为,他应毫不犹豫地选才女的她。只是不料,他不选!他是妹妹好,姐姐也好。
男人眼里,才女是虚衔。叹,才女只懂舞弄文字,却不懂识人。文人的情话好比戏子口里的唱词,绕梁三日的动听,但,不可信,更不可久信。这厢才说过细碎的软语,转身那厢又与人耳鬓厮磨了。怕凉了姐姐,又怕冷了妹妹,多情至于滥情,滥情至于无情。
一时脑热,爱了也就罢了,怎可以轻易脱身呢!她不懂。40年代那样的一个乱世,许多人谨慎封笔,韬光养晦,她却独树一帜,赶乱世成名了。因为文字,他拜访她,她认识他。她说: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可她的心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我想张爱玲是爱茶的,以至于她笔下的人物,或悲或喜的爱情,都与茶有了一点儿关联。《倾城之恋》里,范柳原第一次请柳白苏上香港的上海馆子吃饭,饭毕,范柳原将玻璃杯里的剩下的茶一饮而尽,然后迎着亮瞧杯底的一片残茶,竟像一片蓊郁的森林了。
绿色的茶叶贴着玻璃壁,横斜有致,像翠生生的芭蕉。错杂在杯底的茶叶,像末膝的蔓草与蓬蒿。迎着一片光亮,用心看,一片残渣中也见出美了。一对精明自私的庸俗男女,在一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在一座倾覆的城里,竟也刹那间感受到了平凡夫妻的那一点真心。苍凉。像暗夜的一点星火,叫人看到了一点光色,却也更见出了暗夜的浓稠和幽深。
而她自己呢,这个爱茶写茶的女人?我看张爱玲的爱情更像乱世中的一杯茶,乱世为壶,胡兰成就是煮她的沸水。她在沸腾里舒展,生色,吐香,沉浸在爱情中的女子绽放着甜蜜与绚丽。
也是在那个乱世,他躲到温州乡下,在他回沪的最后一次相见后,她搬家,并给他去了一封信:
“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是早已不喜欢我的了。这次的决心,是我经过一年半长时间考虑的,彼惟时以小吉故,不欲增加你的困难。你不要来寻我,即或写信来,我亦是不看的了。”
好个“我已经不喜欢你了”,像一夜花尽似的凄凉利落,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她在挣扎中选择了放手,选择与他一刀两断。心里的失落与悲伤掩饰不住,跃然纸上,甚至流露出几分小女孩般的委屈。
晚年的张爱玲把自己封闭在一座孤岛上,几乎与世隔绝,直到1995年,她在家里悄然去世。此时她身边没有一个人,以致于一个星期以后人们才发现她的离去。
人走,茶凉,香随晚风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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