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如其人,喝的茶亦如其人,而在喝茶之后写下的关于茶的闲话,或三言,或两语,方能见作者的心性。关于周作人的文字,形容最多的一个词:平淡冲和,想必也是最贴切不过。上承明清小品文文风的周作人,更是喜欢绿茶,也是必然。茶的甘醇与文之幽深,两者之间,总是存在某种神秘的联系。一个喜欢喝茶的人和写作的人,只有在放下世事的繁杂,卸下盔甲,抖落尘埃,借一壶清茶,与三两好友,在刹那中体会永恒之后,写出的文字才能动人。
周作人所谈论的茶人茶事,不仅仅是学问,更是一种生活态度,而这些文字却承载了他的茶世界,或苦涩,或隽永,从局部到全面,从点滴到汪洋。
从不相信自己能根据只言片语,就能还原他的整个茶世界,但还是借助几篇文章来探秘,去探寻文字背后的深情,去和遥远的他,进行对话。选取的五篇文章《关于苦茶》、《茶之书序》、《茶汤》、《喝茶》、《再论吃茶》,算是作为一个窗口,尝试在这个窗口向灵魂深处探望,对苦茶庵主人的内心世界做一个观照。
一、今世虽不出家亦不打诳语
在50岁那一年,周作人给自己写了两首打油诗,发表在林语堂主编的《人间世》杂志上,现在可以抄录如下:
《五十自寿打油诗》
其 一
前世出家今在家,不将袍子换袈裟。
街头终日听谈鬼,窗下通年学画蛇。
老去无端玩骨董,闲来随分种胡麻。
旁人若问其中意,请到寒斋吃苦茶。
其 二
半是儒家半释家,光头更不着袈裟。
中年意趣窗前草,外道生涯洞里蛇。
徒羡低头咬大蒜,未妨拍桌拾芝麻。
谈狐说鬼寻常事,只欠工夫吃讲茶。
诗的风格一向是周作人,文章刊出之后还在上海文坛引起了风波。因为这事,周的一个很熟的朋友给他带了茶,苦丁茶。《关于苦茶》一文是很有“知堂体”特色的文字,用心在“写话”而非作文,平淡而亲切,态度始终相当克制从容。虽然是由风波所引起的缘由,但行文还是很克制,而没有对自己进行太多辩解。行文就是按照周作人文章一贯的“套路”,写出缘由之后,就开始考证了“苦茶”一番,引用了很多的资料。
但是最能表达作者自己态度的,还是结尾的这段话:许多东西都可以代替茶,咖啡等洋货还在其外,可是我只是感到好玩,有这些花样,至于我自己还是只觉得茶好,而且茶也只是以绿茶为限,红茶以至香片嫌其近于咖啡,这也别无多大道理,单因为从小在家吃惯本山茶叶耳。口渴了要喝水,水里照例泡进茶叶去,吃惯了就成规矩,如此而已。对于茶有什么特别了解,赏识,哲学或主义吗?这未必然。一定喜欢苦茶,非苦茶不喝么?这也未必然。
通过对茶的态度,表达自己的态度。今世虽不出家亦不打诳语,有些许愠怒,但又不是言辞激烈地攻征讨伐。
“文章的理想境界,我想应该是禅,是个不立文字,以心传心得境界,有如世尊拈花,迦叶微笑,或一声“且道”,如棒敲头,夯地一下顿然明了,才是正理,此外都不是路。”写在《志摩纪念》的一小段话中可以看出,周作人文字或者人生志向,是偏向禅宗的,加之在日本留学,对日式美学有着不一般的情感,对蕴含在日式美学深处的禅宗式的美,更是少不了溢美之词。周作人也算是最早开始中日文化比较的作家之一。
《茶之书序》是为方纪生翻译的《茶之书》所作的序言,作者下意识地对中日的茶文化做了比较。
“我把冈仓氏的关系书类都收了起来,书几上摆着一部陆羽的《茶经》,陆廷灿的《续茶经》,以及刘源长的《茶史》。我将这些书本胡乱的翻了一阵之后,忽然地有所悟。这自然并不是真的什么悟,只是想到了一件事,茶事起源于中国,有一部《茶经》,却不曾发生茶道,正如虽有《瓶史》而不曾发生花道一样。这是什么缘故呢?中国人不热心于道,因为他缺少宗教情绪,这恐怕是真的,因此对于道教于禅也就不容易有更深的了解罢了。”
“茶道有宗教气,超越矣,其源盖出于禅僧。中国的吃茶是凡人法,殆可以称之为儒家的,《茶经》云:”啜苦咽甘,茶也。‘’
“中国人未尝不嗜饮茶,而茶道独发生于日本,窃意禅与武士之为用盖甚大。西洋人读书之书固多闻所未闻,在中国人心知其意未能行,犹读语录者看人坐禅,亦当觉得欣然有会。”
道,是一种日本民族的性格,喜欢把什么都上升到“道”的高度,茶道、花道、香道、书道、剑道,而相比他的好多“道”的老师,中国倒是喝茶、插花、闻香、书法、舞剑,但没上升到“道”的程度。之前自己一直不得其解,读到上面的文字的时候,便豁然开朗。我们确实不像日本形成了相对单一的宗教,也没有像日本一样存在着稳固的武士阶层,所以才不会将一些生活化的东西程式化、不会对程式化的东西做一个有序地流传,所以才出现有《茶经》,没茶道的局面。
-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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