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赤濑川原平接到个电话,要为另一个艺术家写一个电影脚本。
这是一门他不了解的艺术。茶道。
艺术家他更不了解,千利休是谁?
那个时候,千利休已经去世400年了。
不懂茶,可以去喝。
不懂历史,可以去学。
但茶道既然是艺术,似乎不那么轻易就可以模拟。
赤濑川原平模仿过许多画家,可总有他模仿不了的那个人。
模仿了全部人,能走出来的才是艺术家。
不能模仿的那个人,才是艺术大师。不能模仿,但可以跟随。
赤濑川原平的问题就变成,茶道在千利休时代是前卫艺术,可是在当时的日本,已经是非常普及的日常行为,重提千利休在这个时候有什么价值?
千利休之前,已经有很多位茶道大师,许多人甚至比千利休更为出彩,但为何只有千利休成为被人最惦记的哪个?如果把茶道比如赛场,那么千利休恰好就是把球最后打进的那个人。也因为,千利休死于破腹自尽,他更像一位艺术殉道者。
小说以千利休的死为结局,赤濑川原平认为不妥,要是这样,艺术在与权力的对抗中,也就完败了。赤濑川原平把电影的解决置换了一个场景,千利休要修建一个茶室,他死前只完成了草案设计,他交代弟子必须完成茶室。
生前,千利休用一个3X3的茶室对抗秀吉的黄金茶室。赤濑川原平从这个小茶室,追问到了茶室里的一朵小花,一个茶碗,追问到了日本小小的芯片带来科技的变化,追问到一笔一划的意境……
这本书有趣之处在于假设,假设成为可能,电影当然是最好的再现。马龙?白兰度穿着夹克,叼着烟,吊儿郎当地坐在黄金茶室给人泡茶……然后他说「屋不漏,食不饥,足矣。此乃佛之教导,茶道之本意也」。他会这样说,是因为他是千利休的扮演者。
利休在京都聚乐第的自家庭院里栽种有牵牛花。这在当时是稀罕的花,花开时节,缭乱缤纷,美不胜收,受到众口交赞。消息传到秀吉耳朵里他说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去看看。就在秀吉造访的当天早晨,利休将庭院里的牵牛花全部摘掉,只取一朵装饰在茶室里。这是一步险棋,稍一差错就会触怒秀吉。也只有利休敢于这样做,这种剑走偏锋的做法果然让秀吉叹服。两人的一米一往充满机智,但这里要注意到,将牵牛花的缭乱缤纷之美浓缩到一朵花里的方法里,蕴藏着日本审美意识的极致。
千利休说,我死之后,茶道衰微。
在千利休那个时代就已经开始出现茶道流于形式的现象。利休为此而叹息。随着茶道爱好者的增加,茶道师父也多起来,但一味细之又细地强调规则,堕落于世俗人情,最终沦为只会嘲笑别人对茶道礼仪的无知。
现在又何尝不是如此?茶道,又叫茶汤。
赤濑川原平说,无论是茶道还是花道,只要是“学艺”的行当都存在同样的构造,存在将身体沉浸在形式里快感。即是跑在前头的马拉松运动员解释说不是这么回事,闲寂茶并不是形式美,而在于将形式拆毁,在于发现破旧立新的思维的闪现,但是,跑在后面的大群体没有任何切实感受。他们对跑在前头的人说,我们这样挺好的,现在的形式设计得很完善,我们感到很高兴。你还是赶快回到前面去,带头跑吧。这样的结果也许可以说是前卫的悲哀。”
其实认真想来,前卫这种反面角色的慢性化或许也是一种形式愿望的表现。这与大师会上身着和服的女性排着长队等待茶席的情形也许原理一样。人不论采取什么样形式,都在追求心灵的平静。
茶道就是一种形式美,只要身在其中的人,获得片刻宁静,就非常好。喜欢走路的人,在散步中获得宁静。喜欢读书的人,在阅读中获得宁静。喜欢电影的人,在荧幕下获得宁静。
赤濑川原平发现,茶道其实就是森林文化。“我在与建筑家原广司对谈时了解到,他走遍世界研究村落,终于意识到沙漠文化与树木文化的差异。生长树木的地方,人的态度就变得含糊不清。在树木的遮蔽下,界线变得暧昧。如果没有树木的遮挡,无遮无碍、所有的东西都能看见,人就变得理性。如果独自站在沙漠里,只有强烈地意识自我、主张自我,才能活下去。”
注重形式的茶会、茶道的学习,其本身也许就是日本列岛现代社会的人们身心沉浸其间的森林。马拉松赛跑的领军人物中,利休切腹,织部也切腹,还有其他几个出类拔萃的茶人在每一个瞬间你追我,互有领先。远远落在他们后面的,有D群体、E群体等一些团体,将跑步作为形式美,在其中缓慢舒适地扩展根部,蜿蜒相连,于是逐渐枝繁叶茂,长成郁郁爸爸的森林,连成一片。
(责任编辑:茶小仙)